洞穴寻宝之旅结束后，连续几天都相安无事，这不由得使我等六人轻松愉悦，纷纷开始研究各自记忆的秘术并相互交换。
在晴朗无风的一天，还是熟悉的木雕栏柱，熟悉的我和章凡，两人正望着远处的极垣道场。
极垣道场上，新来的弟子们井然有序地排列成六条长龙，领取体训服。说是体训服，其实就是朝廷军队里士兵褪下盔甲后那一套粗布，穿着并不舒服，很硌人。
岱阳宗以及其他宗门都会对新弟子进行为期九天抑或是更长时间的体训，以达到整顿风气，规范新弟子行为的目的，这同时也是仙盟的规定。而体训的教头则是宗门与州令协商从地方常驻军中抽调的老兵。
凝望远处正排队领取体训服的新弟子们，思绪悠扬，渐化为一片金秋落叶，飘啊飘，飘啊飘，飘到了那个难以忘怀的深秋。
一年前……
阵阵金秋风拂面，缕缕桂花香扑鼻。极垣道场上，扎马步的人儿额头冒汗，双腿直颤。很不幸，我也是那扎马步的人儿。
“沈涛，我快要坚持不住了，快想想有什么办法！” 章凡的大腿已经在疯狂地颤抖，脸颊侧也汗如雨下。
“涛哥，我也是”，在我右侧的李逢阳身形开始摇晃起来。
“事已至此，看来不拿出来是不行了”，我小声说道，“我这里有一瓶定形丹，待会儿我们仨儿一人一颗。药效为一个时辰，应该够用了。”
“涛哥，你居然有这种东西，我严重怀疑你有问题”，李逢阳发现了盲点。
“喂！那边那三个，在干什么，老实蹲好！”
教头的喝声打断了交谈，我们不得不暂时做一下样子。
待教头走远后，我取出药瓶，倒了三颗定形丹出来，迅速将其余两颗递给左右两人。
“你就说你用不用吧！”
说完我就小手一捂，将定形丹服下。章凡和李逢阳见此，也纷纷服下定形丹。
不消一会儿，三个扎马步纹丝不动的“硬汉”诞生了。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不到半个时辰，天空狂风乍起，黑云翻滚。不一会儿，大风裹挟着细密的雨点儿，哗啦哗啦，降临人间。
青石小径上，雨声淅沥，来来往往的人儿纷纷用手遮住头，狼狈赶路，或寻一凉亭栖身，或觅一瓦檐避雨。
秋雨绵绵密如织，行者匆匆窘似犬。
不过，要说“窘似犬”，还得是我们三人。
“灵阳峰弟子，列阵，合，两列纵队，撤。”
“沐阳峰弟子，列阵，合，两列纵队，撤。”
“纯阳峰弟子……”
眼睁睁地望着师兄弟们回到温暖、干燥且舒适的隐元大殿，独留我们三人在风雨中飘摇，内心的痛苦与绝望便油然而生。
我悄悄用余光斜视身边两人，两人的目光却也正在斜视着我。
这眼睛没有光彩，湿漉漉的每只上都写着“绝望与痛苦”几个字。我横竖都不安，仔细看了半天，才从眼神里看出感情，满眼都充斥的两个字是“愤怒”！
“喂！那边那三个，怎么回事。下雨了，怎么不跟其他弟子回去，还在这里扎马步。”
总教头的声音突然传来，我们三人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药丸。
这总教头多多少少有些毛病，在我们看来是这样。总是在我们扎马步时做一些滑稽可笑的事，哪个弟子忍不住了，扎不稳马步，就延长集体扎马步的时间。
深知碰上他没有好兆头，但我们却不能逃走。眼见总教头离我们愈来愈近，脸上还阴云密布，我就知道我们要寄了。
“为什么不走，回答我！”
总教头厉声质问我们，我的背后不禁冒出一身细汗，但还是选择了装聋作哑，其余两人亦是如此。
随后，总教头在我们身边像狗似的转了转，又闻了闻，仿佛闻出了什么，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扎马步，那我就陪你们一起扎。”
只见他脸上阴云消散，露出了核善的笑容。随即弯腰下臀摆臂，一气呵成，毫无后揺，就蹲在我们三人面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三个时辰，足以让三名少年获得一个深刻的领悟。定形丹的药效在这期间只维持了半个多时辰就过效了，也就是说我们硬生生地在雨中扎了两个多时辰的马步。总教头也是腰力和腿力惊人，愣是在雨中和我们扎了三个时辰的马步。
至于为什么是三个时辰，那是因为我们在雨中扎了三个时辰后便纷纷晕倒了。醒来时，据其他弟子说，还是总教头一人扛着我们仨回来的。
可喜可贺的是，我们还是休息了一天，成功躲过一天体训。
时间跳跃至第九天夜晚。
为期九天的体训即将结束。在这场黑夜过后，将是耀眼的黎明。怀着憧憬之心向往美好的明天，却又有点儿不舍于痛苦的现在，这或许就是此时我的心情吧！
“禀告教头，弟子想和您掰一下手腕！”
我们正沐着月光在道场上盘坐而息，王俊突然站起身，面朝教头，目光诚恳地邀请道。霎时，起哄声四起。
我们的教头姓欧，名字未曾知晓，这姓欧也是从其他教头对他的称呼“欧老胖”中得出的。
没错，欧教头的确胖，虎背熊腰，挺着将军肚，身长四尺有余。为人宽厚爽朗，不经常处罚弟子，待我们很好，还和我们讲述了他在雍州边疆抗击匈奴的事，深得弟子敬重与爱戴。据其他弟子所说，欧教头是因为受了重伤而被换下去驻守梁州的。
再扯回话题，敢公然向教头下挑战的王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在内门弟子中是属于修炼较差而又爱游手好闲、好勇斗狠的一类。
同样的，王俊也是一个彪形大汉，身高四尺多，五大三粗，也腆着一个肚子。若单论体形 ，两位是几乎不相上下，膀子上的劲儿也是数一数二地大。再谈实力，欧教头是一名体修，又在军中多年，虽然受过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上的劲儿肯定不小于王俊；而王俊虽然可以通过道法短暂强化肉身，但在以力量见长的体修面前，也只是班门弄斧。
“可以，我也不欺负人，不用灵力强化身体。不过我这只右手曾经受过伤，还请承让了，”欧教头大方地接受了王俊的挑战邀请，呼喊声愈加狂热，“唉，还真是怀念啊！”
人群中间顿时腾出一块空地，两位主角来到空地中央，摆好架势，周围的弟子也如众星拱月般围成一圈。
两只硕大的右手掌如铁钳般死死夹住对方。随着一声令下，王俊身上青光乍现，额头、手腕处青筋暴起，眼神也变得犀利狠锐，隆起的肱二头肌仿佛要把体训服撑破。
教头也不落下风，手肘处肌肉虬结，粗糙且棕黄的皮肤使其宛若塞漠顽固坚硬的荒石，双颌肌肉突出，原本微圆的脸庞登时变得棱角分明。眼神却不似王俊那般狠厉，只是坚毅，似乎又掩藏着什么。
皓月当空，极垣道场的青石板上，人影绰约，波光粼粼。两头腾跃的猛虎于水光月影之中交锋，坚硬且锋利的牙齿死死咬住对方，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最强大、最引以为傲的力量。
利爪相接，已无他念，此刻，只为胜利而战。
时光流转于月色之中，两道虎影渐渐下落。
“嗷！”
随着围观弟子们异口同声的一阵喝彩，这场虎斗也在月色下落了帷幕。
“王俊赢了！不愧是王俊！”
掌声与欢呼声湮没了月色，身为胜利者的王俊享受众人拥戴。而惜败的欧教头仿佛也在享受着什么？是失败吗？嗬！享受失败，他还真是奇怪。
随后，他兀自坐在了地上，仰望着夜穹中那一轮如荒漠般凄冷的苍秋白月，嘴角间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推动着我，亦步亦趋地来到欧教头身旁，然后挨着他坐下。
“欧教头是想起了谁吧。是你的兄弟们，还是家人？”
“嗯”，欧教头点了点头。周围的弟子有所察觉，便纷纷聚拢过来，将我和欧教头围起来。
欧教头略微有些吃惊，又继续说道，“真拿你们没办法。只是想到了那些还没回来的兄弟。在边塞的每一个寒夜，我们都会喝最烈的酒，唱最豪的歌，偶尔也会吹吹笛子。”
“唉，现在想想，那或许就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吧！”
“不过说到家人，我也有十多年没有见到我的娘子和孩子了。若他们还安好，陆儿也应该和你们一般大了吧。”
“等我役满后，回去一定好好照顾他们娘俩儿，养它十几只鸡和十几只鸭，让他们天天吃肉！”
说完，欧教头再次抬头望向夜空，眼角处却泛着泪花。
“我也是很久没回过家了。”
“欧教头，你知道吗？像我们这种平民修士，一但登上仙途，就意味着和家人彻底断绝关系。不过，没有了沉重的赋税和和劳役，爹他们一定过得很好吧？”
我亦随着欧教头望向了夜穹中的那一轮未盈之月，似乎能，或者是好像从里面看出了什么。
“唉，提到这个就气人。同样是妈生爹娘养的，凭什么那些贵家子弟就能回家见见爹娘，而我，连娘做的肘子的味道都快忘记了。”
不知哪个弟子说道，而在我背后的桓友却略显不安。
“怎么了，桓友？”
“呃，没事，只是想家人了。”
“别说这些了，我记得罗俊会弹古筝，要不然让罗俊弹一曲，以慰藉相思之情。你说对吧，欧教头？”
在我身边的章凡突然提议道。提议一出，立刻得到了响应，弟子们再度起哄。
“唉，真拿你们没办法”，欧教头点了点头。
于是人群中两名弟子自告奋勇，前去凌霄阁取罗俊的古筝。
一会儿过后。
在罗俊的手上，一个由玄色绸缎编织成的背囊摆在众人眼前。罗俊缓缓松开背囊系口，一架古筝的筝头露了出来。随后，罗俊徐徐褪去背囊袋，里面的古筝也逐渐露出了它的真面容。
古筝木料用泡桐木作主体，金丝楠木为装饰，长约四尺，宽不盈一尺。筝头筝尾处有暗金色刻纹，所刻分别为凤头与凤尾。
二十一弦，弦弦清细凛直；三七雁柱，柱柱一字排开，如其名，似南飞之雁，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总体上来说，这架古筝用高贵典雅、美观大方形容也不为过。
“诸位且待我调试一下，等会儿我为你们弹一曲《月》，如何？”
“好！”
罗俊又从背囊里取出了一些东西，开始做一些弹奏前的准备。
又一会儿过后。
罗俊调试好古筝后，手指也穿戴好义甲。只见罗俊双手蓝光迸发，手中的古筝缓缓飘浮起来，雁柱偏右侧区域恰对其身前。左指轻按于古筝左侧弦区，右指如仙鹤般自然作势，开始他的弹奏。
弦音初起如月升。婉转且带一丝羞，朦胧还和七分情。玉指更似娇娥舞，凌弦踏步三两声。声声似水落天阙，弦弦若月上枝头。待到未盈月上梧桐枝，二十一弦弦凝思。皎皎明月辉夜穹，泠泠弦音畅愁胸。悬揉浮按滑且颤，轻揺细搓抹复挑。流光似水断于弦，巡音若蝶舞随光。
变徵声起心阙惊。一勾勾起相思泪，再挑挑落乡思情。二十一弦作两弦，合演共奏月殇凝。如闻乡音眉稍展，似梦佳容唇微张。一曲相思寄明月，两弦传情觅家乡。
曲罢弦终似月隐。浮光黯离伤心地，寂影独寻秋鸿景。音绝声歇未曾觉，神恍泪潸寂长夜。
古语云：“琴悦己，筝悦人。”其此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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