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竹林有些不安宁。
入夏的雨水悄然而至，雨滴打在竹叶的声响掩过了寻常的虫鸣。
绵密的雨幕中，木屋窗口散发的烛光朦胧而温暖，宛如一盏明灯照亮这无尽的黑暗。
柳凤鸣坐在窗前赏雨。
他在人间度过了许多个白昼黑夜、春夏秋冬、雨过天晴。
不管看多少次，他依然看不腻人间自然的千变万化。
在三界之中，仙界和魔界是最接近永恒的地方。
前者是向光而生的永恒，后者是堕落黑暗的永恒。
无论是仙界还是魔界，永恒意味着漫长的生命和缓慢的更迭。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
时间的流逝对这两个地方而言，几乎没有意义。
仙人之所以要经历各种劫难，其实是借劫难重新回归时间，加强和世间万物链接。
仙人的修为实际是汇聚天地灵气于自身，根据修炼的领域经历不同的劫难，突破修为的瓶颈。
他想不通为何像他这样善医的仙人，要经历的劫难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情劫。
他还以为会是罚他蹲仙家药园一万年呢。
柳家当代家主，也就是他的人类爷爷，总是把“治人先治心”摆在嘴边。
柳爷子说，人类不仅有体疾，还有心病。
儿时他问，这心病要怎么治。
柳爷子只是摇摇头，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正如治病先懂药，想要救人心病，首先要懂得人心。”
看孙儿一脸茫然，柳爷子又叹息：
“只是啊……医者，不自医。”
这个对话他记了好多年。
直到今天，他还是没能参透这句话的含义。
人类会因为淋了雨而染上风寒，会因为跌打撞伤而淤青流血。
那么，人类又会因为什么而患上心病？
他不懂，真的不懂。
木桌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明灭，柳凤鸣探身把窗关小了些。
屋外夜雨蒙蒙，竹声沙沙。
人间传说仙界的仙境美不胜收，无数仙侠道客终其一生艰苦修炼，只为得道成仙一赏绝景。
可他在仙界看了千年，觉得不如人间的一场雨有趣。
万年不变的美景，不过是一潭死水。
他在仙界最喜欢待在他管辖的仙家药园。
这里是整个仙界最有活力的地方，每一天都充满变化和惊喜。
神草仙药的生长周期远远超过人间的植物，动辄十年一萌芽，百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
即便历时漫长，这些花花草草体现了时间的变化，为他千年不变的日常带来些许慰藉。
仙家药园里的花开花谢，让他有一种活着的实感。
“唔……”
竹床发出嘎吱声响，躺着的璇玑翻了个身，引他侧目看了眼。
还好，她已经镇静下来了。
至少到明早清晨，休眠咒的效力才会过去。
沉睡中的女孩看起来端庄恬静，完全不像之前的霸道暴戾。
从她优雅镇定的睡姿能看出，她应该家世不凡，教养严格。
唉，他的情劫之人是一个比一个复杂难懂。
柳凤鸣重新拿起针线，默默缝补她的外衣。
也许是她来找他的时候比较着急，她丝质的外衣被路上的枝丫勾破了洞。
他会针线活还是因为慕容夕月。
小时候她总喜欢上蹿下跳，昂贵的衣裳经常这里脱线那里破洞。
次数多了她担心挨骂，于是把破了的衣裳丢给他，要他来缝补。
他其实不太擅长这些精细的手头活。
看在她可怜巴巴地请求他的份上，他多少个夜晚挑灯夜战，手指被针扎了一次又一次，终于练就一手好活。
只是她转头就忘了她对他的祈求，忘了他对她的付出，到头来又是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凤鸣忽然想起白天离别时，慕容夕月看他的表情。
他从来没见过她那副嗔怒却欲言又止的神色。
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她没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可惜她不说清楚，他就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不恰当的缄默，只会让两人再次擦肩而过。
他曾想陪着她，但她总是忽视他的付出，总是亲手把他推开。
花有花期，月有圆缺，不会有人一直留在原地等待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夜晚还很长。
柳凤鸣就这样倚在窗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受着人间的岁月流淌。
翌日清晨。
璇玑从沉睡中缓缓醒来。
睁眼是不熟悉的环境，她吓得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
再清醒些，她才想起这里是柳凤鸣的家。
是了，一得到母后的应允，她就马上赶来找他，结果发现屋门紧闭，人去楼空。
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头好疼，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两边太阳穴突突的跳，璇玑用力地揉搓额头，试图缓解难耐的头疼。
这种浑身难受的感觉她并不陌生，这是龙血之力暴走的后遗症。
现在她平安无事，肯定是他对她施了仙法。
咦，外衣的破损怎么好了？
她记得昨天赶路时，树枝勾破了衣裳，现在竟已经完好如初。
难道是他在她睡着的时候，帮她把衣裳缝好了？
璇玑满腹疑问，却找不到柳凤鸣人在哪。
现在刚刚日出，淡黄色的晨曦穿过木窗撒进室内，带来些许暖意。
窗台的花瓶换了一种花，和她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窗外小鸟吱吱喳喳，有两三只调皮的鸟儿飞到窗台轻啄那粉红的花瓣。
院子里传来悠扬的琴声，有人在弹古琴。
这首曲子是民间流传的古曲，据说已经有上千年历史，曲名《挽仙歌》。
曲子大意讲的是凡人爱上了仙人，凡人苦苦追逐却终究无法挽留心上仙的悲伤。
璇玑虽然没有皇女之名，但她毕竟是王储之一，所受的教育和其他的皇子皇女是差不多的。
在琴棋书画、骑马习武、帝王之术等众多课程当中，她独爱音律方面的课程。
倒不是因为她擅长吹拉弹唱，主要是优美的旋律能让她静下心，不去关注体内躁动的龙血。
璇玑下床披上外衣，循着琴声推开了大门。
生机盎然的院子中央，墨发白衣的绝色男子正在专心弹琴。
看到柳凤鸣的一瞬间，她晃了晃神，差点以为自己身在仙境。
漫天飞舞的梨花随风飘荡，洁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身上。
金色的晨曦轻裹着他，仿佛一层薄薄的砂金在他肩头流转。
他就这样席地而坐，墨发垂地，修长的手指温柔地轻抚琴弦。
动听的旋律从他的手中流出，一直流进她的心里。
这一刻将深深刻在璇玑的心底，永远不会忘记。
虽然他没有承认过自己的身份，但她更加明确了一点——
她的师尊，绝对不是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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