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越来越难卖了......”少女坐在书桌前,拥挤的箱子堆满了她的四周,也堆满了这整个房间。
她自言自语着,手中的水笔写写停停,有时她显得有些头疼,一只手肘便撑着桌子用她纤细又略有磨损的手扶着额,感受着手上的茧的粗糙感,用笔尾轻轻敲着记事本。
她的手边还有一个老旧的铁杯,虽然有经常清洗,但也无法阻止里面的涂层逐渐消失。有时候她会对关心她的人打趣地说道:“就当是补点铁好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么下去是不行的。
“还差三千块,才能凑足小梦的学费......”她在另一张纸上一番计算之后,在专门的一行上写上3242的数字。嘟着小嘴,她举起一旁的水杯,冰凉的触感让她的体温略有下降,本就闷热且拥挤的房间又经过她一番动脑,身上流下了不少的汗水,都滴落在地上。
“咕噜”一大口凉水下肚,她仰起头,闭了一会眼睛,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将笔记本收好放进抽屉里推开门。
“姐姐你出来啦,晚饭已经快要做完了,对了刚才张婶刚过来,跟我们定了两大卷鞭炮,还有几箱烟花,这又是谁嫁出去啦?”南宫舞坐下来,看了一眼忙得满头大汗的妹妹,又站起来,随手从洗手台上抽下唯一的一块毛巾,丢入塑料脸盆里,放了点凉水,然后拧了拧。
等妹妹把第三碗菜端出来的时候,她走上前去,用那湿漉漉的毛巾好好地给妹妹擦了擦脸和手。不同于姐姐辍学养家之后干的活很多,妹妹还是学生,因此她可谓是保护的相当好,平时累活重活也基本不给她干。
虽然她会抢着干,但无奈她一年到头基本都在宿舍里度过,根本没法制约姐姐。南宫舞擦完看着少女一天天越来越成熟美丽的脸庞,直到把她都看得有点发毛了,南宫梦才挣脱她,羞羞地说:“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嗯,没有,就是想到我们家的小姑娘如今居然也这么大了,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她把毛巾丢进塑料盆里,坐下来吃起饭来。
两个女孩在吃饭时交流很少,南宫舞是没有功夫交流,而南宫梦也知道姐姐没有时间交流,因此她每次都是憋着,有时感觉憋坏了,就写小纸片,攒了一摞之后一起邮递回去。
这个小镇很偏,邮递往往也需要两三天后才会到,而在这时,姐姐南宫舞却会静静坐下来一封又一封回复。
晚饭之后,因为是盛夏,天色尚未暗下来,妹妹留在家里洗碗,而她则拖着一辆小拉车,一步一步地将需要的烟花送到王婶家里。
王婶这时候应该也在打扮自己吧,明天女儿就要嫁出去了,本来还想叫人帮一下忙的,定的这么多,就应该自己来取啊!
南宫舞的心中默默想着,这种辛苦又充实,艰苦又幸福的感觉包围着她。
十五年如一日。
她突然停下脚步,回首看去,此刻她已经在坡上了,迎着这个角度看,太阳正落入一半,她的衣服又湿透了。
真是失策啊,应该晚一点再出门的,不过再晚一点的话......
就赶不上你的帮忙了吧。
眼前的坡有好几级阶梯,而她的力气也已经快要耗尽。但是一个中年人跑着步,从一旁路过。就像是每次都会停下一样,他停了下来,走到南宫舞的面前,把背上背的水递给她。
“喂喂,这不会是你喝过的吧?”南宫舞一边打趣道,一边接过了水,拧开瓶盖大口喝了起来。
“这可是我刚买的,你的背影从南街一直都能看到呢,下次不妨先多走几步路来找我。”中年男人笑了笑,也转头看向夕阳,橙红的光打在他的脸庞上,照出他的消瘦俊俏的脸庞。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找不到老婆的......”南宫舞索性靠坐在绑好的烟花上,小拉车的手刹已经被她拉上,她面朝夕阳,看向身旁这个几乎完美的男人,玩笑一样地说。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仿佛被勾起了心弦,男人正想吐露自己的经历。
“打住打住!先帮我干完活,你那故事都说了百八十遍了,乡里间都已经传遍了,再说就祥林嫂咯。”很懂他性格的南宫舞连忙用话堵住了他的嘴,他尴尬一笑,走到前面拉住手拉车。
南宫舞把手刹放掉,他顿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在拽着他,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大喊了出来:“怎么会这么重啊!”
“喂喂,臭大叔,你不会这点都做不到吧,难怪她会离开你呢。”南宫舞用一只脚抵着手拉车的后面,长长的自然波浪卷发背对着太阳,面朝着中年男子的一面透出淡蓝色的曦影,一只手搁在烟花上,她随手就补了一刀。
“可恶,我又不是专门干这个的,而且你刚才是在拽吧,你有在拽吧?”
“切,行了,谢谢你了。”她拍了拍手,用力地向上推去,终于度过这个坡了,而接下来,还有一段楼梯,男人干脆帮人帮到底,一起与她合力抬了上去。
“啊,多不好意思啊,我光顾着打扮了,这种天气还是叫一下我们嘛,你这么年轻,出了意外就不好了。”王婶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女儿在干活一般,立刻把南宫舞请了进去。
南宫舞却摆摆手,谢绝了王婶的好意,连新娘都没见到一眼,就转身回去了。
她迎着落日,此刻落日已经沉下去大半,只留着余晖尚且还在发光发热,照耀在她红色的眼瞳之中,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辉,她那蓝色的秀发也被迫变成了靛色。
运动鞋,与她那热裤加衬衫的组合,还有她白皙的皮肤,无不显示着她这个年龄美妙的生活的开始。
但在她的背后,常人所不能见的阴影之中,她所背负的,她所承受的,又好似如山一样沉重,远远超过一个这个年龄段女生应该承受的一切。
南宫舞微笑着叹气,把那王婶强塞的喜饼随手丢给一只路边的黑狗。
就这样静静地走回家去。
————
阳光已然落下,妹妹也已经做完了作业。
她们二人与这个小镇的大部分人一样,都走出来,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乘凉,不时耳边还会传来一阵阵狗叫声,那必然是大黑与小黄又吵起架来了。
镇子上没有多少光污染,为了省电,路灯也是最低功率开启着,反正漫天的繁星会照耀着他们,其他人家的灯光也会给归家的游子照耀道路。
说到星空,这里最难得也最好看的便是星空了啊。她在心底感慨着,如此想着,记忆便逐渐逆流,她闭上眼睛。
那是在什么时候?她都记不太清了,反正是她还是他的时候了,他也是这样,回到老家的乡下小村子里,与姥姥爷爷一起数星星。
他读了大学,虽然不是很好的名校,但也成了乡里为数不多的高材生。他有美好的家庭,他们优秀的教育,让他得以成才,他也热爱着生活。
但这一切,在那一刻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孤儿少女的人生。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也许是普普通通地睡了一觉,又也许是被异世界专业户卡车司机送了过来,也可能是太劳累了猝死了,甚至可能这一生都只是幻梦。
但是事实不会骗人,她的十八年清晰的记忆不会骗人。
在她五岁,她的父母离开了她,等她再次收到消息,便是他们的噩耗,那年她才六岁。她携带着记忆出生,她的父母对她也并不差,两代的人生让她显得恍惚,如梦似幻。
但是某一天,她被告知,她必须独自生活了,这种重锤无异于她初临这个世界。
可是两个家庭给她带来的正面影响很重,她还是热爱着生活,哪怕生活并不爱她,她拜了镇上的老师傅为师,跟他学做烟花。
在拜师的那一年,她也遇到了她的妹妹。
她沉睡在一片雪地当中,如含苞待开的花朵,但是南宫舞明白,她是被遗弃的,因为路边的车辙还没有完全被大雪覆盖掉,那车辙的痕迹很远很远,远到超过视线的尽头。
于是,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了两个人的生活,如今她二十岁,而妹妹才十八岁。
因为要养两个人,于是她的生活更累了,妹妹也想学着做烟花,但是却被她严令禁止,甚至送到了城里的中学读书。
而后,在城里度过了她的高中,如今她将要上大学,踏上新的路途了。
她不能一直拖累着妹妹,她这一生碌碌无为,也许在妹妹走后,她会离开小镇,去闯荡去快意地生活。
但是现在还不可以,她不会放弃没有自理能力的妹妹如此上路。
也许是因为淋过雨,她更愿意为他人打一把伞,她在小镇上一直都很乐于助人,镇民们也都很朴实,如今年轻人都往大城市走了,就连王婶的女儿如今也要嫁入城里的人家了。她从一些传言之中捕风捉影到了这个消息。
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啊,她笑了,笑得真诚又真心,她从没感觉如此快活过,但她心底还有让她担忧的事情,那就是他的父母,离开了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一直在回避,但是于是回避,故乡就好像越会靠近她,如今这份渴望已经变成了揪住她的绳索,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
“呐,姐姐。”妹妹突然的开口说话,让她从黑暗的心底逐渐上浮,醒转过来。
“星星上真的住着人吗?”
“反正他们是这么说的......”她回想了一番东煌电视台的节目。
“那我们迟早有一天,要去看他们。”
“为什么?”
“因为也许,姐姐,你和我的父母都在那上面。”她童稚的话并没有引起南宫舞的嗤笑,她仰起头看向星空,漫天的繁星闪烁着,就像是在打招呼一样。
“好,我相信他们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找他们。”她攥着拳,说道。
这也是一个幻梦吧,她如此想着,毕竟这个世界并非原来的那个世界,也许星空之上,会找到她回家的道途。
伴随着蝉鸣与狗叫,南宫梦睡着了,她脑力劳动偏多,大学刚布置下来的前置作业让她不得不耗费很多精力应对。
南宫舞安静地看着她的侧颜,银白色的长发披在身后,与她那自然卷的蓝发不同,南宫梦的头发很有质感,而且也是长直的。
她走近屋子里,拿出一条被子,轻轻给她盖上,然后关上院门,点上一支蚊香。
坐在小椅子上,她给自己反穿着披了一件外套,靠在南宫梦的身旁,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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