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搁浅
“威尔·里尔斯教士，你被任命为迭帕尼亚岛教区主教，以及圣塔尼亚镇修道院的院长。”
是走马灯吗？在漆黑的梦中，青年窥见了某个世界，某个陌生男人的人生。
男人一开始对于这项工作相当兴奋，毕竟从一介普通教士到掌管一整片教区的主教，对于任何一个在俗的信徒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晋升。但当他了解到南方大群岛海域教区基本上是一片尚未开化，蛮族与流放者的群聚的不毛之地，他的热情一下子就冷却了大半。
他在这份任命前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接受。作为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他不愿像那些住在修道院里的修士兄弟一样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神，但也不想将所有的青春都耗费在主教宫殿里那昏暗拥挤的抄写室里。
“在主的授意下，圣女特蕾西娅·修兰妲将与你同往，在异族的土地上传道我们神圣的信仰。”
只是当大主教以阴沉的声音送他与圣女登上航向南域大群岛的船时，他才察觉其中的蹊跷：
一处位于偏远教区，连教堂都没有的海岛殖民地，怎么会能有教国圣公议会四位圣者的其中之一进行驻留？就算大主教有心让她在异族的土地上传播神的福音，担任教区主教的又怎么会能是他这样的无名小辈呢？
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已经作为一个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角色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当中。但船已然出港，他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
青年试着睁开双眼，但随即便被一阵强光刺得想要流泪。
“怎么搞的……”
浑身上下都痛得要命。但既然还能感觉到痛，就说明自己还活着。他适应着光线，缓慢地睁开酸涩的眼皮。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熟悉的女子。
“特蕾西娅……？”
她跪坐在船舱顶部大洞透射而下的灿烂阳光中，双手合扣在胸前，紧闭着双眼，神情专注，一动不动地祈祷。
若不是她头纱下淡金色的发丝正随着气流轻微飘动，青年简直要以为这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了。特蕾西娅的气质加上这幅景象，不由得让他想起那些油画和叙事诗中受启示的圣者。那种神圣又安详的感觉……
不对，她这样持续多久了？
青年的脑海闪过之前的场景。她好像是说了“要一直祈祷到我能站立”之类的疯话——
“……不会是真的吧。”
青年走到特蕾西娅跟前，轻轻地打了一下响指。
“喂，你还好吧？”
“啊，威尔先生，早安。您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她的眼皮缓缓抬起，露出一对像是蓝宝石般的瑰丽眼瞳。映照着青年的身影，那双眼睛从深处浮现出喜悦之情。
“哦，哦，我确实好些了。”
被她这样盯着，青年突然感到相当地难为情。就连少女对他的称呼，他也没有像先前那样感到违和。
“我就知道您不会有事的。”
特蕾西娅露出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笑容。看着她的笑颜，被称作威尔的青年竟然产生了一种仿佛身心被涤荡了一般的奇特感觉——
“咳，咳。在我昏过去以后，你一直这样祈祷到我醒来为止？”
“是的。”
“你没有睡着吗？”
“您真是失礼。”她微微蹙起眉头，“祈祷是神圣的行为，我怎么可能会睡着呢。从您失去意识到现在，一共过去了8小时又32分46秒。”
“真的假的？”
“说谎是一种罪行。”
威尔满腹狐疑地望着特蕾西娅，而她也以认真的神情回视着威尔。
“好吧好吧，败给你了。”短暂的沉默过后，青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后开始检查周围的环境。
首先吸引他视线的是少女所坐位置顶上的那个大洞。从那个洞的规模来看，船舱顶部的甲板应该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头上都破了那么大一个洞，她竟然还能无动于衷地祈祷……
这丫头就没有一点危机感吗？
威尔心想。
得益于从那个破洞透射而下的阳光，他现在能够清楚地查看这个先前黑漆漆一片的舱室。这个舱室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大，似乎只是甲板下用来存放杂物的隔间。他一一确认舱门和舷梯的状况，发现它们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无法打开。
“你没有出去确认过情况吗？”
“没有。”
由于并没有感受到船浮在水上的那种颠簸感，所以威尔猜想船多半是已经搁浅或是靠岸了。他搬来一个箱子，放在特蕾西娅身边。
“您要上去吗？”
“我先确认一下状况。你先别动。”
说着，威尔踩上箱子，攀上破洞的边缘。
“呼……！”
身体依旧有些虚弱，在攀爬的时候他好几次险些使不上力。好在隔间的高度并不是很高，经过数次尝试之后他还是成功地爬上了甲板。如他所料，船已经正冲着搁浅在了一片洁白的沙滩上。整艘船前半部分的船头向上翘起，而后半部分的的船身则泡在了海水之中。他和特蕾西娅所处的舱室刚刚好在这两部分的中间，离浸水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先前那打不开的隔间的舱门和舷梯的活动板门肯定都已经浸在了水里。水没有渗入舱室已是万幸。如果刚才把门强行打开的话……
威尔抖了一下，为自己没那么做而感到庆幸 。
经过暴风雨的洗礼之后，甲板变得一片狼藉。迈过折断的桅杆和破损的帆布以及各种各样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碎片后，他来到翘起的船首，发现它正朝向前方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
“……哎。”
实际上，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以甲板的受损程度来看，那场暴风雨应该相当剧烈。如果威尔是那些水手中的一员，应该也会和他们一样选择弃船逃命。
这么想着，他回头看了看特蕾西娅所在的舱室。
或许真的是因为她的诚心祈祷，才使得两人幸免于难？
“……怎么可能呢。”
要是祈祷真的有效，面前的这片丛林就该变成载歌载舞的文明社会才对。
挥去脑中莫名其妙的幻想，威尔在甲板上对着舱室中的少女喊话：
“喂，特蕾西娅。”
“是的，我在。”
“我们漂到一片沙滩边了。”
“真是个好消息。您知道我们漂到哪里了吗？”
“我刚想问你哩。船正对着的是一片丛林。”
“有丛林的话，那是南域大群岛中某一个岛屿的可能性应该很大呢。就时间来看，船也没有漂回大陆的可能……”
“你要不要先从那里出来再说？那个隔间外面已经浸在海水里了，要是船散架了，恐怕会有危险。”威尔走到破洞口边，对着仍保持着祈祷姿势的特蕾西娅说道。
“呃，您说的对，我这就出来。”
“舱门已经打不开了，你也像我一样从这个洞口爬到甲板上来吧。我知道我不能用手拉你，所以我提前找来了这个。”说着，他往洞口扔下一根刚才从周围捡来的绳索。
“……”
特蕾西娅看着绳子，一动不动。
“我说……”
“你该不会是腿麻了，站不起来吧？”
“呃呜。”似乎是被说中了，她发出一声可爱的呜咽，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
“……你抓紧绳子，我拉你上来。”
威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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