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蓁蓁姐在伤后虚弱地靠着城墙的边沿休憩,还边向高处远望。虽然她的位置看不到我所在的现今已发生转移的主战场——这栋高楼的层顶,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可以看到夜晚的月量。
“今晚的战场不是明月作伴。”
夏夜,微风却没有让高空布满厚重的云层。八月十七是朔日,天上其实看不到任何月亮的影子。
“快点吧,笑笑,我快坚持不住了。”
利用我传给她的仅存的力量,蓁蓁姐用魅惑为我点缀了一轮弯弯的弦月。而她自己,越来越虚弱了。
越往高处走,这里的风越是强劲。在楼顶流过的风中,我和孙然以及穆泽相对。
虽然穆泽略微紧张地将弩箭对准我,但稍靠后的孙然并没有显得那么紧张。
“就算你历尽千辛万苦到达这个战场又有什么作用呢?的确我们没能料到你和那只猫可以纠缠到这个程度,但你们的力量已经用尽了吧。”
他从右手的袖口垂出一根不到半米长的悬着金属吊坠的细锁链。
“这种状况的你,就算死死咬住我们又有什么用呢?”
在楼顶阴暗的灯光投照下,孙然冷冷地笑着。
“我们来做个谈判吧,”他抬手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还没到18号,一切还可以反悔。丢下这只野猫,回到正常的生活去吧。何必为了这个莫名其妙惹上的祸患拼命呢,你一直以来过着的只不过是家庭学校两点式、最大的叛逆也只是瞒着父母在假期报复性熬夜的乖乖牌生活吧。”
的确,每天最大的困难不过是完成作业和考试,我生活的环境是再简单不过的被社会最大程度保护起来的温室。
“就算你想偶尔冒冒险,也该厌倦了回家了。你也该明白了吧,冒险的世界不是小说中描述的令人愉悦的、不管经历多少苦难最终都会一帆风顺的世界。”
“回去吧,那里没有人用致命的武器对准你的头,没有担心袭击而睡不安稳的夜晚,也没有一个个选择与伴随而来的恐惧。只要你现在立马抛下你的固执回家睡大觉,我保证这一切都会从你的生活里烟消云散。”
就像孙然说的没错,我不具备与他们这些超常的人类战斗的能力,我也并不渴望这种在重重危机中不断挣扎的生活。面对这三天经历的提心吊胆,我敢说,如果现在面前有一个安乐窝能让我躲避开这一切,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可是如果这么容易就能钻进去就好了。
“呼呼呼呼——”
在孙然对面的我,突然像过度呼吸一样,发出了抽搐一样的声音。
这反倒令孙然紧张起来,原本很自信于自己的游说而显得一副游刃有余的他,反射性地后退半步。
“哈哈哈哈哈——”
空旷楼顶的风,让我肆无忌惮的笑声更加清晰。
“你笑什么?”
“我笑?”好不容易压住内心的笑意,但还是挺不住地肚子抽动着。
“我在笑啊,你根本不了解这小子的决心有多大,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原本是我的身体里,发出了蓁蓁姐那如外貌一样娇艳欲滴的诱人声音。
而此刻的我,正奔跑在夜晚城市的小路上,通向原本的预定决战之地。
“这个小子,早就料到来到这儿肯定会被你游说般地洗脑,对自己的意志力不自信的他所以早早选择了破釜沉舟的做法,直接跑去参战到另一个战场了。”
“这不可能?”孙然的神情在感受到自己计划的全然崩溃后一反今晚常态惊慌起来。在此时,顺着天灯的观察,原本被击杀的蓁蓁姐靠在城墙的身体突然化作薄雾消失不见。
“就是因为人做不到,”披在我的面貌上的像迷彩一样的易容正化作一块块光斑不稳定地脱落下来,露出内部蓁蓁姐的模样,“所以我才能做到啊!”
蓁蓁姐依然是充满了如此的自信与骄傲。
“只要妖和饲主完成了最为稳固的同调,就可以完成身体与意识的相互交换。对这种小把戏都不了解,还想和我们斗一斗?”
“不可能,你们没有机会完成这个交换。不,就算是交换了,那个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不可能逃出天灯的追捕的,而你又怎么可能做到像人一样没有预兆的接近我们!”
“再说,哪儿来的另一个战场?”
在另一边,我看到了道路前面的巨大建筑物,现在已经快到深夜十二点了,这个场所早就锁上了大门,禁止外来人员的进入。
可没法阻止身上充沛着妖的力量的我,借着助跑脚轻轻蹬地,我就跳过了紧锁着的大铁门。
这是一个巨大的从高空俯瞰下去椭圆形的建筑,两边延伸出去一排排看台座椅。中间低洼之处,容纳着一个标准大小的田径场。其中间铺着草坪的位置,现在被修整成足球场的模样。
“谁让你们团队内部都没办法团结一心呢?”蓁蓁姐笑嘻嘻地看着孙然对他解释。
“难道是范敬?”
“没错哦!”
在体育场里,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今晚在这等我赶赴决战的范敬。
时间稍微前调,拉回到蓁蓁姐刚刚准备开始反击,释放了巨大的魅惑之后的时间。
范敬出现在我们眼前。
在这个时刻,与敌人直接遭遇真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知道蓁蓁姐是如何判断的,但这时候的遭遇的确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那么糟糕,范敬的出现反而一改我们缺乏目标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窘境。虽然根据我的了解他是一个擅长近身战的强手,但蓁蓁姐应该还是可以稳压他一头。如果他现在贸然被我们拉入近身战的泥潭,他的两个同伴也会因顾忌而停止远程进攻了吧。
只要击倒他,似乎就能将局势的不利扳回来。盘算到这儿,我做好配合蓁蓁姐的准备,和这家伙大干一场。
脚上蓄力,准备搏杀。我已经像满弓的箭一样了,只要蓁蓁姐一声令下,就能发出势在穿透敌人的凌厉攻势。
“慢着,笑笑。”意料之外的号令险些让我刹不住跌倒,面对危险的对手,蓁蓁姐反而大方地走了过去,让我略感疑惑。
“他看起来是有话想说呢?”
蓁蓁姐与范敬面对面,微笑着,仰视着高大稳重的但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这次的突袭,虽然因为擅长方向不同而我分到的视野比较小,但这个位置的的确确是我负责观察的,你们不需要担心。”
我们现在还有空担心别的吗?我们担心的是你啊。我这么在内心边警戒边吐槽他,同时疑惑着蓁蓁姐的举动。
“我们谈谈条件吧。我帮你们创造一条可以逃脱另外两人追踪的道路,相应地,你们要遵守之前订好的约定,和我进行一场公平的战斗。”
“你要背叛你的队友的计划吗?”
对于范敬的谈判,蓁蓁姐向他发问。
“并不,只要你们赶赴了正常的战斗约定,我就不会再干扰我这边其他人的行动。”
慢着,你们俩到底在聊什么?你要如何让我们满足正常的约定,先破坏约定的是你们诶。
“也就是说,”可蓁蓁姐不像我一样思维迟钝,她的理解能力很强,“你可以为我们创造公平战斗的战场。”
“没错,林笑笑,”范敬突然唤起还在思考蓁蓁姐到底理解了什么的我的名字,“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随后开口了。
“由你单刀赴会,与我进行约定好的战斗。”
“如果你同意的话,言终会把真正决斗的地点发给你。”
“那我姑且想听听你的计划靠不靠谱呢?”
在我还没完全理解情况的时候,蓁蓁姐就和他开始进行谈判了。
……
“这个家伙竟然背叛了我们!”
视线拉回到十二点钟的大楼顶上,孙然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亏他说什么,因为不擅长狙击,所以改成游动来机动,还专门调动了几盏灯一直跟随着他。我以为他终于转了性了,所以为了平衡侦察力量,专门设置了在他游动的路线上避开其他的灯,只由他固定的几盏灯负责。”孙然咬着牙,脸色阴沉,将另一手中攥着的刚刚用来狙击我们的一把弹弓摔在地上表达自己的不满,“原来是为了他的小动作设置盲区吗!”
“搞小动作的是你吧,”蓁蓁姐反诘他,“你的这个同伴和你不一样呢,他还是有着很强的底线呢。”
顺带解释,就是依靠范敬提供的对于孙然与穆泽来说的视野盲区在他们的监视被魅惑扰乱的瞬间,蓁蓁姐立马做出了假分身迷惑对方——包括最后在城墙边上被射杀的那个。而真实的我们二人则依靠这个盲区,一个赶去收拾残局,一个赶去赴约。
“调整好心情了吗?”蓁蓁姐的语调突然冷了下来,“不得不说,为了拖延时间到12点,陪你们演戏还真累呢。为了防止费了这么大劲促成的那边战斗被打搅,我也该尽快处理掉这边了。我推想你们两人应该都没什么残余的力气了吧,束手就擒吧。我只想确保比赛正常进行,等比赛结束,我会根据结果服从判决的。”
“就算我们气力大减,和我们进行了这么久拉锯战的你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强弩之末?就算你让那个小子赶过去履行约定,他也不可能是范敬的对手!”
“听你的意思不肯投降吗?”蓁蓁姐昂着下巴,盯着对面的两人,凌厉的眼光和冷漠的神情令他们不寒而栗,与言语一道,蓁蓁姐源源不断释放出强大的力量震慑着二人。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可是妖啊,”她面露笑容,盯着对手的眼神仿佛是神在傲视凡人一样,“想在我这儿耍小聪明,也得估计一下自己的斤两能不能压住这杆称。”
“不过也得感谢笑笑真能干,”蓁蓁姐口气一转,“能调动出我这么多的妖力。”
“好了,演戏到此结束,既然你们不肯轻易放弃,那我也该打起十二分精神干活了。至于那边,”她叹了口气。
“哎,既然做好了约定,就只能全力以赴了。”
虽然口气如此,蓁蓁姐的眼神中却看不出任何迟疑,摆好了攻击架势,准备一决高下。
“小泽!”
和孙然的声音一道,穆泽同时听到了“咔嚓”碎裂的声音。
定睛看去,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孙然的意图而用手中的弩掩护孙然的时候,猫妖——蓁蓁姐已跃至他面前,破坏了这刚才还大显神威的武器。
只消蓁蓁姐轻轻地一捏。
碎裂的木屑随着高空风吹走,蓁蓁姐与穆泽交错后继续向前冲去。
去追赶孙然,在蓁蓁姐行动之后稍许,确定了状况的孙然也向后迅速倒退,从大楼顶部的边界背身跃下。手中的锁链被释放,长长地被像放风筝一样拖着。
“哗——”以较重的挂坠为引导,锁链在墙上突兀的一处缠绕了几圈,引导下面的孙然在下跌了两三层楼后荡入之下的楼层内。
满铺的遮阳玻璃被踢碎,孙然逃窜进去。蓁蓁姐扭动灵活的身姿一个翻腾随后追击而至。这是一个办公室,在这个时候,里面已然没了人,但各种办公用具随处可见。
“哗啦哗啦哗啦。”
打印纸从包裹着它的包装袋中纷纷蹿出,在孙然的指引下像飘舞的蝴蝶一样围向刚进入房间的人物。
蓁蓁姐被这个招数束缚住了动作,困住了黑夜中的视线。
“嗖”地一声,白色的蝶群中间开了个口,一条锁链直击过来。链子擦过蓁蓁姐因为反应慢了一步才举起格挡的手腕,前方的悬垂物因为略微的阻挡被牵引,带着后面的链子绕住蓁蓁姐的手腕几圈。而锁链的其他部分整个甩向蓁蓁姐身后,蓁蓁姐感受到一股大力的拉扯,被手臂带着向后跌去。在她的身体着地的一瞬间,自己的脚踝又被缠住了,一股向相反方向的力将她的脚向前拖动。
身体横着,准备挣脱的蓁蓁姐没想到外部的人移动竟是如此之快,又两根锁链一左一右扑至,同时带住她剩余的一手一足也向外拉去。
短短一时,蓁蓁姐的行动被制住,而围绕它周围的白纸也散去。
“是因为被障眼法迷惑了感觉导致迟钝,所以显得对手的移动速度异常地快了吗?”
“跳!”
蓁蓁姐听见孙然如此大声地喊道。头冲着刚从楼下跳下面的蓁蓁姐抬头,只见穆泽正好跳下掠过这层,手中捧着一架小一点的备用弩,扣动了扳机。
弩箭正好射入这一楼层,穆泽直直坠了下去。
间不容发之际,蓁蓁姐使力,绷断了束缚她的四根锁链,扭动身体躲过这搏命一击,落在地上。
刚落于地面,蓁蓁姐就听见呼呼风声向他袭来。孙然裹挟着身子,手中持着一柄小短刀,扑了过来。
“抓住猫妖的功赏,你们不要,就由我独吞了!”
密布血丝的眼珠充满了凶狠,口气中尽是癫狂与发疯。
“他呢?”
蓁蓁姐略微留神,看向楼层尽头,破裂窗户处的夜空。
“小泽反正是我捡回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教的,”孙然呲着满口的尖牙,“我这么做也不过分吧!”
“人渣。”
蓁蓁姐小声痛斥。单手迎着孙然的手腕,另一手纠住他的衣领,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同样的月亮,也会有阴晴圆缺呢!”蓁蓁姐看着地上丧失意识的人,感叹,“同样的世上,也会有不同风格的人呢。”
她看向窗外,随后动身跳了出去,赶去见证最后的决战。
蓁蓁姐离开后,原本除了倒地的孙然外空无一人的房间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
“机关算尽最后反而一场空了吗?”
一个女子注视着地面的人冷冷地这么说。
“算你还有点儿作用,感谢我将你也捡回去吧。”
倒下的孙然头侧,站着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在黑暗中不辨相貌。
在体育场中央,言终、范敬早已等待着,只剩下我最后到来。
约定好了的战斗,终于要如期开始了。
现在离18日还有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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