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错觉。
丘嗣侯爵踏上马车的这个这副光景，并不只是映入在了仁刹一人的眼中。就在西北方，掠过那条从山上倾斜而下的河川，有那么一瞬间丘嗣视线扫过的某个小山腰上，那些在森林废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透过两块凹凸组合的镜片，映入到了一个人的眼中。
灌木丛中隐藏的身姿，隔着上千米趴在地面观察着的他……莱特·托拉斯的眼中。
“哈……”
确认到那位侯爵没有在意这边的方向后，嘴中轻轻叹出了一口气，白雾随之翻涌而出。
真的，一个个都是怪物。
沙沙沙……
望远镜的镜筒被收回，周围的灌木发出摩擦的声响。靠着手肘用力，莱特缓缓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并离开了眼下的灌木丛。
“唔……”
就算是不用手掌，用手腕夹着望远镜，两个掌心依旧传来了阵痛。稍稍咬牙挺了过去，现状比起昨天已经好太多了。
挣扎着，忍着疼痛将望远镜收好，眼下出现的是带着厚厚手套的两只手。
高浓度的烈酒清洗了伤口，嚼碎的草药敷在其上，能隐约感觉到汁液正缓缓渗入伤口，酥麻且炽热的感觉在蔓延。
等到开始有酥痒感觉的时候，肉就在长了，离痊愈就不剩多少时间了。
放好了望远镜，如此思索着迈出步伐，莱特沿着走来的足迹一步步地前进。天上的乌云遮挡了星空，加上积雪堆积在光秃秃的树梢，哪怕是白天，森林也要比夜晚还要漆黑。可以说是多亏了在囚笼的日子吗，夜视能力得到提升，周围的环境并不是看不清的程度。
哒。
呼呼呼……
停下了脚步，没有扎好的长发散开，在空中随风飘舞着。
“果然，呢。”
比起感慨而言是无奈，脑海中难以接受的推理，竟然变成了事实。
低沉着头，侧身再度撇向远方，掠过那条水流奔腾的河川，莱特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那片废墟中。马车已经在移动，人影也渐渐四散，除去那团对地面而言黑乎乎的涂鸦，那里什么都不剩下了。毕竟昨天娜科族已经基本将战场打扫干净了。
坍塌的木屋也好，损失的资源也罢。
“还有尸体们，也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头不禁低沉了下来。
明明，好不容易活下来……
——不要……不要走！你还没死、撑下去……撑下去啊啊！
——爸爸！爸爸不要……我才刚回来，我在外面煎熬一年就只是想回来陪你啊！
——伯母！
——妈妈啊！
直到此刻，不久前在熊熊烈焰的无情火光照耀下，娜科们的咆哮依然不绝于耳。
“哈……”
又一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任由迎面吹来的寒风将口中吐出的白雾糊到脸上，莱特只是默默地凝望着阴沉的天空。
“我，活下来了呢。”
是呢，从那般绝境中，存活并逃了出去。
嘴里嘀咕着这个令人欣慰的事实，莱特的脸却与被乌云笼罩的星空一样，没有一点色彩。
明明是值得开心的事情才对……
“为什么，呢……”
——有来有回，这才是友谊不是吗？
脑海中回忆起久叶的笑容。
——人类啊啊啊啊！
以及她化身成怪物时，狰狞的面孔。
滴答。
泪水，无声地划过了莱特的脸颊。
“为什么……呢……”
由于伤口而只能用手背抵着胸口，弯下腰，空荡荡的那里，让人更加地难受。
滴答。
“为什么，我会哭出来呢？”
胸口，像是缺了一整块一般。
——嘿嘿，蕾妮亲。
“我……我……啊啊……”
脑海中回响起的她傻笑的声音，泪水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
已经，失去过一次了。
来到这里的时候，虽然怀疑着，但我可是……真的以为是上天给了我赎罪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明明我，是想与他们和谐相处的。
明明我……还以为终于有了知心的姐姐……
明明我，都当你已经是朋友了……
扑通。
无力地跪在积雪上，只能交叉手臂抱紧自己的莱特……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彼此的厮杀啊啊……”
泣不成声。
战斗时求生欲会取代所有的感情，只是一旦结束后，所以的痛苦便会尽数袭来。
这是债，终究要还。
整个人几乎蜷缩成球，脸已经完全贴在了地面的雪地上，冰冷明明是已经渗透皮肤进入骨头，可是划过脸颊的泪水却依然热得发烫。
好痛，胸口……好疼……好痛啊啊……
痛哭流涕，捂着胸口的莱特在地面痛苦的挣扎着。他确实抛弃了感情，为了活下来不择手段，但是……哪怕知道是虚假的，久叶也是在短时间里成为了他心中一个小小的寄托。
——蕾妮亲！
是将久叶与她重叠了？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啊……啊……”
呆滞地哭泣，莱特在内心不断确认着一个事实。
我，将自己曾经重视的朋友，杀了呢。
杀掉了呢，因为背叛，因为欺骗……为了活下去……
“杀了，呢。”
颤抖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孤立无助，就只有自己一人独自在这荒山野岭，莱特仿佛看到了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
不管冠以了怎样的名义……我终究是一个……
——杀人魔。
为了目的而杀的人也好，那些深爱着我而牺牲的人也好……
全部，都是我杀的。
“呜呜……”
全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沙、沙、沙。
“诶……？”
听到了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看到身下的身影被一个更大的影子覆盖，莱特呆然地抬起了头。
嘶嘶嘶嘶——！
没等我反应过来，全身已经被一巨大的柔软物舔舐，连同眼泪一并带走，空留一身的口水。
是舌头。
而出现面前的，这个舌头的主人是……
“喔。”
正准备打开嘴再一次舔一次的这个家伙……银白色的毛发壮硕的身体，以及脸上五道清晰的旧伤疤。
没错，正是那条银色的非斯狼。
“等、等下啊喂，不要——”
嘶嘶嘶嘶！
没有给莱特任何反应时间，银狼就像要将他的眼泪舔光一般，舌头再一次袭来。
“啊……唉……”
口水又一次沾湿了衣裳，抬起头，凝视着眼前一副乖巧模样看过来的她，在脑子转起来之前。
“我说啊！”
身体，已经动起来了。
“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啊！我昨天为了帮你处理伤口用了多少时间，不是让你好好给我呆着的吗！”
可以说是指着银狼的脸骂着，并同时转移到了她腹部的位置。那里是她受伤的地方，为了治疗好她昨天几乎没有休息，光在森林里菜药就用了半天的时间。
“……”
结果，出现在眼前的是已经结疤的伤口。莱特一语不发，只是一脸不悦地看着银狼，然后对比了自己依然没有痊愈的双手。
非斯狼……这种自愈能力超速的怪物。
可恶，好羡慕。
“喔！”
完全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表达开心而吼叫，当走到了她伤口处的时候，她又是一副想要舔过来的样子。
“停停停！好了！不要再舔了拜托！”
伸出手挡在了她的嘴前，莱特算是拼了命地挣扎了。
已经不想身上再挂更多的口水了……真是……
心里虽然是这般讨厌着，但是当眼神与面前银狼的双眸交汇时。
“吼？”
——你，没关系了吧？
像是这个意思一般，银狼这么歪着头看了过来。
笨……
视野，再一次朦胧起来了。
“你这个，笨蛋啊。”
滴答。
但是这次的泪水，却不再那么火辣。
伸出手，仅仅动用手指，我轻轻抚摸了眼前的非斯狼。
“哇喔……”
发出舒服的叫声，非斯狼更加用力地往我的手掌贴过来。
“嗯？喂啊啊！”
当然，是剧痛。
也顾不及一旁不解的非斯狼，我像装了弹簧一样跳开。她歪着头看着我，一副认为自己伤害了我那样自责的模样。
“啊……不是不是……我，伤口还没好，所以下次吧。”
也不知道能听懂多少。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说起了人类语言的我，只能加上手势去解释这个问题了。
以此换来的。
嘶嘶——！
又是一顿猛舔。
“啊……算了。”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但看着眼前舔完我后便不停用头蹭着我的她，我已经说不出什么话。
“真是的……哈。”
只是，她的温度不禁流入我的怀中。伴随我脸上渐渐流露的笑容，我空荡荡的胸口也渐渐被填满了。
——你至少还拥有此刻，不是吗？
像是大脑过度思考后的余热一般，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话语。
“是啊……确实如此。”
轻轻抚摸着身旁的她，我的目光掠过她身上银白色的毛发，落在了星空之上。不知何时，头顶的乌云悄悄移动，些许的星光洒落在了我身处的白色世界里。
砰砰——砰砰！
我的心脏，依旧在跳动着。
“呼……哈……”
我的呼吸，依然在进行着。
“我，还活着呢。”
与非斯狼一同伫立着的我，朝着星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等待并思考，希望总是藏在死角。
爷爷……说得对。
决不放弃，决不停止思考，相信并等待……这句话，一直在救赎着我。
心中的迷茫终于消散，闪烁的眼眸里只剩最后一丝光亮。
那大概可以称之为勇敢吧。
直面恐惧，承认死亡的存在，却依然可以坚定迈步前行。
是如此这般，贵如黄金的精神吧。
“是啊……”
哪怕这个世界没有太阳，没有一丝光明，甚至可能连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
——你，必须死在这里。
脑海里再度浮现从悬崖坠落的那一刻，使我的眉头紧锁。
“我，要活下去。”
仰望罗列的星辰，轻轻握紧了右拳的我，一股阴暗的感情在内心涌动。
“绝对——要活着回去。”
从紧咬牙关中挤出的字句，复仇的火焰再一次燃起。
第一卷 落幕
未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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