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在剪头，秦鸦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看理发师给他剪头。
窸窸窣窣的，理发师手中的剪刀把陆羽原本略长略厚的头发一绺一绺剪短，碎头发落在陆羽身上罩着的围布上，像墨色的小溪般蜿蜒流下，在地上薄薄地铺了一层。
秦鸦知道陆羽的头发向来长得特别快，上个月刚剪完这个月就能长回原样，所以陆羽得经常去理发才行，不然头发一旦长长，看起来就会显得很邋遢颓废。
大概是受父母的影响，陆羽一直都很在乎自己的仪容。
可秦鸦知道陆羽也曾摆烂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完全没管过自己的头发，放任自流，甚至连胡子都懒得刮，后来秦鸦找到陆羽时忍不住惊呼：
“我超，猿人泰山！”
但猿人泰山那惨不忍睹的拉碴胡子和凌乱头发下隐藏的却是张颇为清秀的脸。
秦鸦透过陆羽面前的镜子仔细打量陆羽，恰巧陆羽这时也透过镜子看向她。
他们俩的视线在镜子里触碰。
秦鸦不肯移开视线，相反，她相当大胆地咯咯咯笑起来，眉眼盈盈，像月牙似的。
陆羽被她盯得浑身不舒服，只好主动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
可他忘了想要对付秦鸦，眼不见为净是最蠢的办法。
他刚移开视线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下意识用眼角余光透过镜子看向秦鸦，便发现秦鸦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背着手，脚步轻悄地走到了他身后。
“叔！”
秦鸦甜甜地喊了理发师。
理发师闻言立马“哎”了一声，停下手上的活，转头看向秦鸦：
“怎么了丫头？”
“也没什么，”秦鸦指了指陆羽一边的鬓发，“就是想让您帮忙给他这两边底下的头发掏空一点。”
“啊？”
理发师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他头发太厚，两边掏空之后看上去就不那么蓬了是吧？嗯……确实是个好办法，丫头真聪明。”
他夸了秦鸦一句，转身从身旁台子上取了只发卡，把陆羽头顶的头发掀起来固定住，一边用理发剪咔嚓咔嚓开剪一边随口问秦鸦：
“你待会儿修不修刘海啊丫头，叔看你刘海也有点长了，给你修修怎么样，不要钱。”
既然理发师都这么说了，盛情难却，秦鸦便欣然点头，说好。
——虽然她一开始说要来剪头发是骗陆羽老爷的。
至于理发师……秦鸦当然认识他，是位很有意思的长辈，年纪比秦鸦和陆羽大了差不多二十多岁，为人成熟沉稳，沉默寡言，长得蛮帅的，最重要的是手艺很好，附近住的一圈居民都喜欢来他这里剪头发。
秦鸦和陆羽从小就在他这儿剪头发，一直剪到后来离开秋城。
佛教说头发是三千烦恼丝，可秦鸦却不这么觉得，她觉得吧，如果头发真是三千烦恼丝，那她和陆羽，还有每天来这家理发店里剪头发的人不知道要往理发师那儿倾倒多少烦恼——这样听起来不是很好——秦鸦更愿意相信他们丢在这家理发店里的是回忆。
圆寸，碎发，背头，中分，三七，披肩发，大波浪，公主切，波波头……
理发师站在椅子后，手里的工具从剃刀和理发剪变成电动的推子，工具在进步，而客人也悄悄在改变，从牙牙学语的幼童变成男孩女孩，少年少女，朝气蓬勃的青年……当然也有上了年纪偏好寸头或是直接推光的中年男人，往理发店一坐就是一天，染各种颜色烫各样花式就喜欢捯饬头发的妇女。
他迎来送走不知道多少客人，经手过不知道多少颗脑袋，也曾目睹时尚风潮起落回旋，年轻时也曾叛逆轻狂，染最稀罕的发穿最时尚的衣服，年纪大了后却回到原点，发型简单一身黑衣脚踩布鞋，甚至蓄了点堪称儒雅的胡须，沉下心来钻研手艺。
只是他手背上还留着条狰狞伤疤——那大概是他波澜壮阔过往的证明罢。
秦鸦望着眼前的理发师大叔，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重生之后的她好像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越来越喜欢联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可她没注意到，在她盯着理发师大叔看的时候，端坐在椅子上把腰挺得笔直的陆羽也在盯着她看。
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但幽深的眸子里却分明泛起些怪异的波澜。
不过很快，在秦鸦转过头想透过镜子看他的时候，他瞬间也收回了视线，变成了原来目不斜视的样子。
秦鸦没注意到陆羽的动作，她端详了会儿头发已经剪得差不多的陆羽，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才对，羽哥，你发质不太好，就得把两边头发底下掏空点，不然老是蓬着，不好看——你看，现在这样多帅！”
理发师陈叔也点头：
“没错，丫头说得对，小羽啊，要不叔以后给你剪头发就按着这样剪吧，叔觉得你这样又精神又帅气。”
既然他们俩都这么说了，那陆羽当然不会说不——他又不是叛逆期，也不是上个时空里的某个英雄联盟职业选手，甭管干什么都得跟人拉扯。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好。
而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秦鸦又替他给陈叔提了不少建议，例如头顶的头发可以稍微打薄一点，但最好有层次感，但毕竟是学生，而且快要开学了，所以最好不要太张扬，要好打理一些。
陈叔一边听，一边把陆羽的脑袋当试验田，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尝试。
陆羽则跟个假人似的，往那儿一坐一动不动，任由身旁的一老一小在他头顶做实验。
只是偶尔他也会感慨——
他忽然想起了上个时空里高中的时候母亲叫他跟秦鸦学习穿搭的那段日子。
秦鸦一直都很会打扮，而陆羽则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他觉得自己只要穿得干净整洁就好，至于发型更是几乎从来没变过，就更别说什么穿搭了。
母亲嫌他这样太糟蹋陆家的基因，将来上了大学还不好找女朋友，就让他去找秦鸦学穿搭。
那时候秦鸦听完他的来意捧腹大笑了十分钟，才带着他去了理发店，让理发师给他设计发型。
陆羽记得当时秦鸦跟现在一样，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指挥理发师给他剪头发。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带给了陆羽近乎截然不同的感觉——以前陆羽只把秦鸦当哥们，当手足兄弟看，可现在呢，现在他好像完全没办法把秦鸦再当哥们当手足兄弟看了。
因为现在的秦鸦是女孩子。
而且不仅是女孩子，还是外貌像是从他审美上长出来的女孩子。
他光是看着秦鸦就觉得怪异了，就更别说秦鸦现在正顶着这副女孩子的模样做她以前做过的事……
陆羽的喉结滚动了下。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如今的秦鸦身上有了点莫名其妙的，贤妻良母的气质。
一大早就起来去菜市场买菜，说要做饭，然后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头发长了，于是带他来理发店，甚至还细致入微地指挥理发师剪出最适合他的发型。
仔细想想好像也是。
从很早之前开始秦鸦就这样了。
由于家庭原因，秦鸦很小就要学习自己买菜做饭，自己洗衣服，整理房间——陆羽记得秦鸦以前跟他说过，秦鸦最开始学习做饭的时候身高太矮，够不着灶台，就只好搬个小凳子，站在凳子上做饭。
所以平时陆羽跟秦鸦待在一块的时候经常受秦鸦照顾。
秦鸦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做最恰当的事，陆羽觉得这是种很令人羡慕的能力，秦鸦却对陆羽说这种能力谁爱要谁要，反正他不想要。
本来人和人的悲欢就并不相通，或许秦鸦只觉得他吵闹。
陆羽叹了口气。
……
陆羽剪完头，秦鸦修过刘海，付过钱，两个人跟陈叔道别之后就离开了。
从理发店一路走回小区，来到楼下。
陆羽正准备踏进楼道，可这时候秦鸦忽然叫住了他：
“羽哥！”
陆羽顿住脚步。
“嗯？”
他下意识想转过头看秦鸦，而秦鸦则朝他的背影露出一闪即逝的，狡黠的笑容。
接着，猝不及防地，秦鸦扑到了陆羽背上，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陆羽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而秦鸦则把脸埋在陆羽脊背上，用不知为何微微带着失落的，奇妙的口吻感叹道：
“羽哥，你剪完头发之后好帅啊。”
陆羽不知道秦鸦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但他还是维持着镇定，回答说：
“……谢谢夸奖。”
“可我现在后悔了，羽哥。”
“嗯？”
陆羽忽然有了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而在下一秒，这预感应验了。
因为秦鸦忽然用相当惹人怜爱，相当委屈的沉闷语气低声说：
“我不该让陈叔把你的发型剪得这么好看，你本来就长得帅，羽哥，再加上这发型……等开学之后，应该会有不少女孩子因为你这张脸喜欢上你吧？”
“我不想让她们喜欢你，”秦鸦贴着陆羽的脊背，指尖划过陆羽的腹肌，幽怨地说，“因为那样我会难过的。”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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