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洛沐歌心思再怎么缜密，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这情况会是这么一个走向。
她站在原地，依然举着剑，一动也不动，似是在用尽浑身的气力去接收并思考魏玖的这句话。
好一阵寂静之后，洛沐歌忽然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犹犹豫豫着用自己的指尖，去触碰魏玖的胸膛。
很烫。
烫到让人的心里甚至有些发凉。
除了亲信以外，洛沐歌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会来找魏玖的麻烦，魏玖自然也不可能提前做好准备。
因此，这下洛沐歌可以肯定，这不是假的。
眼前这名男子，确实染上了这无药可救的绝症。
这让她咬着嘴唇，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相较之前，洛沐歌的语气中，显然略带几分局促与不知所措：
“……抱歉，这件事，我……我之前并不知情，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魏玖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停顿了好一阵子，才带着有些怀念的语气，温柔地说道：
“长公主……如果不嫌弃的话，可否听魏某，给你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候有一个乞儿，无依无靠，小小年纪他便尝尽了人间疾苦，见证了世态炎凉。
“那个冬天很冷，可是小乞儿却觉得，天气再冷，也冷不过这个无情的人间，一连多日他都没有讨得半点银两，年幼的小乞儿，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他想，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让一切都在那个冬天结束，让大雪覆盖他的身躯，埋葬一切疾苦。
“他下定了决心，放弃了一切，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最终，却没有离开。
“因为，在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天，宫廷里来了一伙人，带着温热的小米粥，救济了一整条街的贫苦人家。
“那是小乞儿此生喝过的最美味，最温暖的小米粥，温暖到让他觉得自己足以撑过整个寒冬，迎接草长莺飞的春天。
“小乞儿打听了很久，才知道，那天下令放粮救济百姓的……
“是宫廷中最高贵的三皇女，亦是世间最善良的仙子。
“从那一天起，小乞儿便下定了决心，今生今世，他都将为三皇女而活。
“哪怕他除了这条命以外，一无所有，他也愿意拼上这条命，去为三皇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魏玖越说，语气越激动，那双眸子仿佛都因为想起了洛雨熙而放出了光。
听着他所说的一切，洛沐歌仿佛都代入了那个小乞儿的角色之中，心潮澎湃不已。
“原来你与雨熙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
“……是我的失职，此事，我，之前没有打探到，你和别人提起过……”
魏玖听着，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有这样的缘分？
或许吧。
反正魏玖摇头是在说，他不知道。
他只是听着洛沐歌刚才说起洛雨熙幼年之时开仓放粮之事，然后灵机一动随口编了一个故事，再随口和洛沐歌一讲罢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哈！管他呢！
反正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查也查不到，更何况当初开仓放粮救济之人那么多，说不定还真有这么一个小乞儿呢。
而且他都说了是故事了，主角也是小乞儿，至于这个小乞儿是不是魏玖……
你自己想去吧。
看着魏玖摇头，洛沐歌审视着他面上淡然的表情，内心却觉得愈发惭愧。
他这样摇头……想来他是觉得，这等事情，根本无需多言吧。
他只是一直默默地将雨熙对他的恩情记在了心里，付诸在行动中，根本不求他人知晓，只是默默地想要回报着雨熙的一饭之恩。
他真的，我哭死。
反倒是我……好像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到这的洛沐歌，内心对魏玖的戒备大减，甚至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那，后来呢？”
“……后来，小乞儿长大了，总算是有了点能力去干活，也找了一份活计勉强温饱。
“直到半年前……他，遭遇了一场意外。
“那是一个白天，小乞儿……或者该说是药铺的伙计，在城外的山林中采药，万万没想到，那山林中，忽的蹦出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虎。
“伙计与老虎对峙许久，老虎扑过来，他一个滑铲，从它身下滑过，并用刀子把它肚子剖开，内脏掉一地。
“只可惜……他也一个不慎，坠落山崖，掉落在悬崖之下，生死未卜之时，他……
“穿越了。”
……？
嗯？
怎么……好像突然有点……
怪怪的？
洛沐歌看着魏玖还是一脸淡然，一副见惯了沧海桑田的模样，淡淡地对自己说道：
“此事说来或许有些离奇，但，还请长公主相信我，那个伙计穿越到了一个异世界，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
“那个世界，属于斗气！
“没有花俏艳丽的魔法，有的，仅仅是繁衍到巅峰的斗气！
“伙计成为了一名陨落的天才，不仅没有了实力，还处处被人狗眼看人低，甚至惨遭未婚妻退婚。
“遭到如此羞辱的萧……不是，药铺伙计！一怒之下对着自己的未婚妻大声呼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并与自己的未婚妻约定三年后一战！
“而后，伙计终于发现了，原来在他的戒指之中，寄宿着一位老者的残魂，他就是……”
“……停，魏公子，你先稍微等一下。”
长公主扶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觉得再说下去，似乎会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看着魏玖，犹豫半天，小心试探着再次确认道：
“魏公子的意思是……你是……呃……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才会获得了这样的修为……”
“正是如此！如此种种，经历繁多，那个药铺伙计历经艰难险阻，总算是修为大成，他踏碎虚空，又一次回到了这个世界！
“代价……却是沾染上，这无药可救的强大诅咒，烈日灼心。”
虽然不知道魏玖是怎么说了一圈又绕回来的，但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洛沐歌的叹息声响起，而后幽幽地说着：
“……此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还请魏公子恕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无妨，我只是想给长公主一个交代罢了，信或是不信，全由长公主自己定夺，更何况，长公主也说了，要不是经历了一番奇遇，我也不可能会有这等修为，对吧。”
“……我确实是这么说了，但我没想到所谓的奇遇会是这样……”
“不打紧，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将正经事轻松化，再将轻松事边缘化。
魏玖将修为来历这件事化开，而后以故作轻松的口吻说道：
“长公主只需要知道，只有一件事，魏某所言非虚。
“我，确实快死了。”
他又一次将话题拉回到这个核心上，让长公主忽略其他的种种，也是变相地告诉长公主他的立场。
他魏玖，究竟是怎么来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来了之后，是站在洛雨熙这边的。
看着长公主一副沉默又黯然的模样，魏玖反倒是双手抱拳，说出了一番洒脱的话语：
“长公主不必以这么遗憾的表情看着我，这都是魏某命中注定，我也认了。
“若不是有三皇女的帮助，我早已死在了那个冬天，埋在了不知名的小巷中，再无人关心。
“如今能有这番修为，还能为三皇女做事，我又有何不满？
“此生得以遇见三皇女，是我之幸，能为她而英勇赴死，是我之命。
“我只希望在魏某人生最后的这段时光中，我能将我所拥有的一切对三皇女倾囊相授，助她一步一步回到自己该回去的地方，守护她此生平平安安。
“这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值得吗？”
长公主轻声念着，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魏玖则是用坚定的语气，同样轻声地回答：
“为她，千千万万遍。”
为她，千千万万遍。
呵，说得真好。
魏玖啊魏玖，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你这般高尚的人。
雨熙能得到你这样忠心耿耿之人，我都有些羡慕了。
洛沐歌轻轻浅浅地笑了笑，缓缓将长剑放回了桌上，而后右手轻轻一挥。
魏玖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四周少了几道气息。
“……抱歉，魏公子，此事是我唐突了，如果有哪里让你觉得冒犯了，都是我一人所为，与雨熙无关。”
“长公主对三皇女如此厚爱，不仅为她雪中送炭，更是处处护着她，魏某又怎会觉得冒犯？”
“呵……你方才说，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嗯，说得真好，只是不知道，魏公子，能为雨熙，做点什么？”
洛沐歌的神情，宛如春风般温柔，与魏玖方才初见她时别无二致。
只是魏玖能够感觉到，她的语气，显然比先前熟络了许多。
他没有再犹豫，双手抱拳，弓腰行礼。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已经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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