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觉得此时他确实是应该做些什么,一顿精致的意大利菜,喝了一点酒,空气里浮动着BernardHerrmann的悠扬萨克斯,烛光洒在女孩暗红色的连衣裙上,难道不是为了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么?
这根本就是为表白而准备的舞台啊,女主角眼帘低垂,聚光灯已经打在你身上,麦克风都递到你手上了,你不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话,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可他真的想好和诺诺在一起了么?有点不太确定,这一世他并没有奢望过什么,就算师姐没和老大在一起,他也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本着让一切都顺其自然的想法,只是先这样相处着试试看吧。
那么绘梨衣呢?该死!那只小怪兽的名字不合时宜地往外钻,路明非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个人会同时喜欢上两个女孩么?路明非记得自己看过一份报纸上说不会,你要是说自己同时喜欢两个,就说明你一个都不喜欢。
路明非,数不清多少岁,光棍至今,其实真的很想很想认真地去喜欢师姐,但是那个纯洁得如白纸般的女孩,始终在他心里留着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
他心事重重地坐回桌边,面对碟子里剩下的几小块羊排。
诺诺抬头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路明非心说师姐你真是神通广大,没有侧写都能猜到我在想什么,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看穿我的心啊,会让我很苦恼的!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路明非大口大口把羊排塞进嘴里,唯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不流露出任何表情。
侍酒师的建议……还是……算了吧,路明非想,待会他得和侍酒师说一声,免得麻烦别人。
诺诺没说什么,很自然地转移话题,“打算看什么电影?”
“不知道啊……”路明非挠挠头。
“不许不知道!”诺诺如同女王般下令,对于男宠路明非的表现很不满意。
“那就……我挑?”
“随便啦,其实最重要的是氛围,看什么电影都无所谓的。”
“悲情片怎么样?”
“你够狠。”
……
……
诺诺很豪气的去了家私人影院,偌大的放映厅里只有路明非和她挨着坐,放映机的蓝光从背后射来,像是切割空间的利刃,他们一人捧着一杯超大可乐,工作人员说它和悲情片配起来特别好,催泪的很。
路明非的脑子还没差到那种地步,当然不可能看什么悲情片,电影他选的《愤怒的公牛》,以前陈雯雯在文学社里推荐给他的,大致讲的是一位天才拳手不断战胜心魔最后获得精神自由的故事,三根结实的缆绳围起的是一个桀骜的灵魂,背景是朦胧的闪光灯和观众的呼喊,悠扬的配乐,慢动作,连续出拳。
“总感觉你心事很多诶,师弟。”诺诺忽然说。
路明非扭头看她,诺诺却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银幕轻轻吸着可乐。
说起来她一直都很聪明的,她肯定隐隐约约地知道答案吧。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就着银幕的微光去凝视诺诺,不得不说这影院的光影效果很好,灯光昏暗的恰到好处,配上电影的黑白色基调,映着她唇上温红流动,眼角的彩妆忽闪忽闪,干净的像是花在盛开。
空调有点热,诺诺脸上有些微粉,路明非必须承认这对他还是挺有诱惑力的,如果他现在去表白,她是会拒绝,还是会接受他?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他想。
德尼罗饰演的拉莫塔和拳王在银幕上开打了,路明非仰倒在椅背上,过去的记忆浮现,走马灯般的流光溢彩,仿佛历历春晖。
她慢慢慢慢地靠近浴缸边,慢慢慢慢地搂住路明非的脖子,路明非只能拥抱她,无论这是赤裸的少女还是危险的怪兽。
他们隔着浴缸的边缘拥抱,在黑暗中像是坚硬的雕塑。
窗外雨幕中,东京天空树忽然亮了起来,那座矗立在大地中央的高塔,通体亮着粉红色的灯,那光让人渐渐地恢复温暖。
这一切仿佛神从高天里俯视,怜悯这两个惊恐的孩子,点燃一束光照亮他们的眼睛。
“我们都是小怪兽,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她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凑在路明非耳边说,仿佛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路明非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感觉有什么东西开始从回忆里往外渗透,他揉了揉额头,试图把一些东西从脑海里赶出去。
“看!拉莫塔打败了拳王!”诺诺突然拉住路明非的衣袖,指着银幕喊道
“啊?那个黑人吗,我看他也不厉害啊。”路明非收回漫无边际的神思,其实他已经看过几遍了,不过还是配合诺诺往下说着
“可他之前还把拉莫塔打的很惨诶。”
“那是因为拉莫塔受了名利的诱惑,故意输给他。”路明非洋洋自得地炫耀着。
“是这样啊。”诺诺轻轻笑了起来。
很多很多年前在日本的某家情侣酒店,远处东京天空树的灯火将夜晚照耀得有如极光般绚烂。
路明非许下一个诺言,说如果如果有人要伤害那个女孩,他会保护她。
事实证明人是不能轻易发誓的,因为誓言就如同谶语,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自己发的誓。
事到如今他真想那女孩好好活着,宁愿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他。
路明非用力吸了一口可乐,超大杯的感觉真棒,劲有点冲上来了,眼眶里塞满些酸涩的东西。
……
……
“蠢死我得了!”路明非一头栽在床上,又抱住枕头,在被子上翻来覆去地打了几个滚。
“怎么,师弟,和诺诺表白被拒绝了吗?”芬格尔从上铺探出头来,“也是正常的啦,你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又永远想知道,没人能猜透她的。”
“不是这种事。”路明非用枕头捂住脸,有气无力地说道,“师兄你别管我了。”
他摸出手机,下拉屏幕,停在与诺诺的聊天界面。
“师姐,我今晚情绪不太对劲,不好意思啦。”路明非想了想,发了条短信过去。
“没事,我还算是挺开心吧。”诺诺回得很快,“不过下次你得补偿我哦,师弟。”
“没问题。”路明非手指噼里啪啦地打字,“我睡了,晚安。”
“嗯,我在卸妆,好好睡,晚安。”
……
……
世界的另一头。
长江,三峡。
深夜,“摩尼亚赫”号拖船在长江上游的暴风雨中颤抖。这是秋季罕见的暴雨,长江即将进入枯水期,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水库上游的水位两夜间抬升了四米,此刻水面上看不见其他任何一条船的影子,只有拖船摩尼亚赫号的灯还在雨幕中闪烁。
船长曼斯·龙德施泰特站在驾驶室的窗前,风像是魔鬼那样嘶吼,一泼泼雨水砸在前窗上,而后爆开,有如一柄柄重锤。
船在摇晃,让人错以为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而曼斯船长稳稳地站着,把雪茄浓郁的烟雾吸到肺里去。
这种昂贵的雪茄抽多了就像醉酒一样,但正是曼斯船长所需要的,浓郁的雪茄烟雾反而令他静下心来,这是关键的时候,一个船长,应该以他镇定抽雪茄的形象给他的船员们以信心。
后舱隐约传来了婴儿嚎啕大哭的声音,曼斯船长皱了皱他典型的德国式细眉,他的眉毛细长如刀。
“该喂奶的时候要喂奶!该逗他玩的时候要逗他玩!我说过很多遍,这是我们的工作,很重要!你们中就没有人懂得怎么照顾孩子么?”他转过身对着全神贯注的船员们大喊:“谁去看看那宝贝怎么了?”
“教授,执行部目前的主力成员都没结婚,你指望我们从哪里学会照顾婴儿?”端坐在显示屏前的一个女孩儿头也不抬地说,显示屏的光照亮了她姣好的脸。
她大概二十来岁,一头棕发,典型的拉丁美人长相,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翻领海员服,看起来是个实习船员。
“叫我船长,在这里我不是卡塞尔学院的教授,我是摩尼亚赫号的船长。见鬼,我想起我的‘魔动机械设计学一级’那门课这周应该已经开课了,而我还在长江上面漂着。”
曼斯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既然只有我一个已婚男人,那么我去照顾一下那个亲爱的宝宝看起来是逃不过的了,塞尔玛,注意他们两个人的生命检测,有任何一点异样,立刻收线!”
“明白!”拉丁女孩塞尔玛答得沉着有力。
“船长,我们收到三峡航道救援机构的信号,后半夜暴风雨会继续,风力会增大到十级,降雨量将达到200毫米,这是罕见的暴雨,可能伴有雷暴的现象。他们正在调集直升机救援我们,建议我们弃船。”三副摘下耳机说。
“回复他们说我们的拖船吃水很深,船身目前还稳定,可以坚持过暴雨,船上有几个病人,不宜弃船。”曼斯在舱门边抬头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可是这场暴雨让人想起了十年前格陵兰的冰海,每一次接近这些神秘的东西都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转身进入后舱,前舱的人们都盯着各自的屏幕保持安静,一切的操作都迅疾无声,耳机的电流干扰声里回荡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心跳声。
塞尔玛屏幕上,心跳监控窗口里,一起一落的绿色光点表示那两颗年轻强健的心脏还在正常跳动在水面五十米以下。
……
……
叶胜打开强光手电,氙灯的光柱在深水之中无法穿透多少距离,只有一条青灰色的光带,尽头模糊在浮游着细小生物的水中。
酒德亚纪苗条的身影漂浮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他只要伸手就能拉到她。
这个美国长大的日本女孩是他在卡塞尔学院的同班同学,他们练习配合足足联系了五年之久,才一起进入执行部,能够从一个眼神读出彼此的内心。但他们从未相爱,这按照惯例是禁止的。
叶胜轻轻地踩在水底,那里被淹没之前大概是片山地,都是石头表面,没有水草,石头被水流磨得圆滑,难以落脚。
叶胜从脚蹼中弹出了钢爪,稳当地站在了岩石上,伸手到贴着底层漂浮的泥沙里摸索。他向亚纪亮出了摸到的东西,一块有着古老花纹的陶片。
亚纪游过来,接过那片陶片检视:“至少一千年以上的历史,是蜀文化还没有被中原文化吞没前的东西。”
叶胜环顾四周,“大概是个一千埋在山上的古墓,在三峡注水的时候被掀翻了,陪葬品都四散开来。”
“对了,听说那个「S」级新生路明非入校的第一天就在「自由一日」里淘汰了恺撒和楚子航。”叶胜好像是要缓解此时的压力闲聊道,深水中的世界孤单得让人怀疑自己的存在。
“我们面试的时候他可没表现出这样的潜力。”酒德亚纪说。
“是啊,我们看走眼了。”
“虽然用了新的氧气提供设备,但是剩下的时间不多,这里会是地图上指示的位置么?”亚纪四顾,话题回到任务内容,周围漆黑一片,肉眼在这里是看不到什么的。
“诺玛,我们需要水底的结构图。”叶胜在头盔上调用了声纳图。
“明白,我需要大约二十秒进行扫描。”远在美国的中央处理器立刻应答,他们的越洋对话直接使用了卫星频道。
很快,一幅由深绿色等高线勾勒的三维声纳图出现在叶胜和亚纪的头盔屏幕上。
“看结构图是看不出什么的,节省时间,还是麻烦一下你吧,拜托了。”亚纪轻轻地笑。
“每次都累得我像是要虚脱过去。”叶胜抱怨,“我需要一个固定点。”
“我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固定点啊。”亚纪游到他背后,脚蹼中弹出钢爪,紧紧地扣住了岩石,双手从后而前环抱上叶胜的腰,“准备好了么?”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合作的方法,叶胜动用那份异乎寻常的言灵能力时像婴儿般脆弱,甚至会失去意识摔到,在水下这是极其危险的,随时可能被水流带走,如果缆绳再缠住,那就有生命危险。
所以每一次他准备使用「蛇」这个言灵的时候,亚纪都会这样抱住他。叶胜缓缓地握拳,闭上了眼睛,那些狡猾而危险的蛇在他的脑海中流动,鳞片泛着冷硬的青光。
“摩尼亚赫,做好准备,启动设备仪器的电磁屏蔽。”叶胜说。
“摩尼亚赫收到,你的生命状况正常,脑电波频率正在急剧上升,可以启用「言灵·蛇」,电磁屏蔽开启完毕。”耳机中传来塞尔玛的声音。
叶胜闭上眼睛,向前方的黑暗中伸出手,缓缓地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回声,像是歌吟又像是唱颂,世界上能真正理解这种语言的人已经不存在了,除了某位还在打星际争霸的世界至尊,这是死去的语言,龙文。
思维深处的蛇被解放出来,它们沿着叶胜的四肢百骸流动,最后汹涌而出,消失在整个水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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