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看见六岁的自己躺在地上,除了脖子以上皆动弹不得,遂缓缓蹲下身轻声哄道:“别怕。”
可是很快,她看见六岁的自己,抱着一只胳膊……
月漓瞳孔骤然一缩,面色顿时大变,一屁股跌坐在地,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别过脸一阵干呕。
“月漓!”
月漓缓缓睁了眼,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面上有些许的失神,疑惑地唤了一声:“白英?”
“呼……”白英舒了口气,适才应声:“醒了就好,可觉着哪里不舒服?”
月漓神色疲惫的摇头,忍不住阖眼昏昏欲睡,可就在她闭眼时,突然又想起了方才的梦,再一次歪过头干呕起来。
白英面上有些不忍,迅速转身去桌前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又做了噩梦?”
月漓吐了半晌,依旧没能吐出什么,最后精疲力竭的倒在枕头,虚弱的喘着气,连喝口水的气力都没有,脸色苍白的有些吓人。
“你身子虚弱,不宜忧思忧虑,须得好生静养个把月,才能渐渐恢复。”白英将水杯搁置一旁,细心叮嘱。
月漓仔细想了想,这身伤如何来的?不多时,她恍然忆起,问道:“鬼门弟子怎样?”
白英道:“放心,都回来了。”
月漓又问:“他呢?”
白英愣了一愣:“谁?……”愕然再道,“听说只是受了点伤,你认识他?”
月漓闭了闭眼,轻声道:“仅是认得,但与他不甚相熟,在漠北同行时救过我两次。”说完,她面上忽而一顿,暗自犹豫着:在沙漠背着她走的那两日,亦算救罢?如若不然,他大可只顾自己,又何必背着她走在沙漠,想到此,挣扎着欲坐起身。
白英伸手去拦,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躺回去!好不容易将养一个多月,刚睁开眼就急着下地?你还真是一日都闲不住,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我替你办。”
月漓刚躺下身,忽听这番话,脑袋弹也似的离了枕席,面上吃惊不小:“一个多月?”
“伤得多重,你不清楚?”白英面色阴沉得紧,出口便是呵斥:“紫罡护主,且以施法人性命做阵,若非我去得及时,你有几条命,够青锋剑去砍?”
月漓被斥,原本惨白的脸,仿佛又白了几分,蹙着眉起了疑心,似是反问,又像是一句感叹:“你倒是知道的明白。”
白英何以知青锋?
“青锋剑、亢悔木、浮生莲、赤羽翎、五色土。”五神之器,含金、木、水、火、土,五灵之至,虽落凡人之手,亦可凭此修得灵力。
世人无有不贪,身为毫无灵力的凡人,自是暗中觊觎仙族神器多年。
霁朝灭后,天下纷争再起。
以璇玑宫为首,自诩名门正派中,先后崛起:冥月殿、玄霜楼、流云阁、幻音谷、巫山派、铁木岛六大派。
再有以鬼门为首,世人口中邪魔歪道的邪派:苍焰、雷钧、灵隐、奉极、祝行、五幽六大派。
正邪之争,说成是势均力敌,亦不为过。
是以,自她入鬼门十年间,不论门主如何旁敲侧击,她都未曾吐露有关霁朝的半个字,何况那五种神器,是个仅提起名字,便足以引起天下纷争的存在,更别提议论。
白英见她怀疑自己,不由得面上一怔。先是惊讶,再便是既心寒又失望的眼神,默然望着她暗自摇头,冷笑一声再道:“呵……你睡了月余,赶明儿你能下地,自己上街上走一圈,听得比我清楚。”
闻言,月漓不禁有些尴尬,她面露愧色的别开了脸,不敢再去看那双眼:是了,怀疑谁都好,怎好去质疑白英?
十年前,自霁朝覆灭后,五种神器不知所踪。此番她出一趟远门,前后便遇着青锋剑和赤羽翎,你告诉她是巧合?打死她都不信!
更要命的,现在江湖人皆知,青锋剑已问世,亦不知那人有没有将剑还回去?又或者说,他又能否保青锋剑,不被有心之人所夺?想到这些,她闭了闭眼,面色有些凝重,直觉的后脑勺都在隐隐作痛。
明明一再告诫自己:霁族亡,霁朝灭,五神器也不是她一个人看顾得过来的,何苦劳心费力?
“眼下最重要,是先把身体养回来,旁的事与你何干?我去见义父,你且安生歇着。”说完,白英伸手将被子往上拽了拽,替她贴心掖好被角,转身离去。
三个月后,十月初三,大渊。
齐云山下。
月漓一身黄衣,面覆轻纱,怀抱一只紫檀木琵琶,抬腿迈过门槛,步入璇玑宫厢房。
半个月前,她得知五色土在此!
璇玑官,自诩名门正派,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晚”,专做解人疑惑,衡量天下大事的营生。
她打晕本应前来璇玑宫的青楼歌姬,换做这身打扮,前来一探虚实。身后“吱”一声,门被人从外带上,将嘈杂声彻底隔绝在屋外。
月漓挪步,横琵琶置一张圆案,双手掐两诀于身前,缓缓阖眸。
右手所佩幻铃,方随灵力催动,渐散紫光,轻光如烟,从门隙飘出。此光乃灵力所幻,避凡人目不觉,用之探物最便。不多时,她“唰”的一下睁开眼,眼底有些欣喜:“找到了!”
月漓走至门后,开门见左右立着小厮,即弯腰捂腹,拧眉道:“奴家不适……”闻声,小厮很快会意,引她出门。
璇玑宫地处深山。与青山绿水共为邻,她所在之处,远离璇玑宫,不过一低头可见,楼底有通往璇玑宫必经之路,一座可容纳三人并肩而行木质拱桥,桥对面正对着三丈高的宫殿,那便是璇玑宫。
五色土,就在璇玑宫至高,阁楼顶。
她需要从这桥通往对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登至璇玑宫的最高一层。
月漓打晕小厮,换了装扮。
这才畅通无阻,走过拱桥走到对面,在几个来往小厮身边擦肩而过时,她刻意低着头顶,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适才纵身飞到楼顶,悄无声息摸了进去。
翻窗入楼,透过脚下地板,依稀听见楼下传来有人交谈。先前她所见,不过是留在璇玑宫外,常侍洒扫的小厮,这璇玑宫十余层,少说也有数百人。一旦发出丁点声响,必为楼下察觉,不禁更加谨慎。
循幻铃指引拐过屋角,抬头可见五色土近在眼前。半空悬一五彩葫芦,葫芦乃五色土烧制而成,巴掌大小,正悠悠泛着金光。
十年未见,复再见不由得感慨万千,她几乎是情不自禁,走上前伸出手,指尖快触及葫芦时,兴许是她手背的幻铃,和葫芦相互间有了感应,五色土的灵力骤然大盛。
“叮铃……”
一道清脆铃铛声,骤然响起。
“何人在上面?”地板下方,传来一道男人冷喝。
月漓眉头微蹙,旋身立于阁角一片空地,手中一张黄色符纸飞出,一道金色结界从上而落,将她身形隐于阵中。
紧接着,随着来人疾步跑动的声响,很快一个黑衣男子,爬上楼梯。那人抬头,见五色土好端端的待在原来的位置,先是微微一怔,却尤不能放心,将一把剑横在身前,踱步在阁楼角落,谨慎查探。
月漓面上镇定自若,两手负于身后,见他往面前缓步走来,脚边与结界仅半步之遥,终是擦肩而过。
她所立阁角,四周毫无藏身之处,一眼即可看得明白。正所谓:最危险地方,亦是最安全之处。他注重探查之处,皆是可藏身的拐角旮旯和房梁,哪里想到空地站着有人,是以一来一回走了两遍,却毫无发现。
片刻后,男子再三确认,无疑毫无任何异常之处,只得一脸狐疑的转身离去。
月漓挥手撤了结界阵法,重新立在五色土面前,手中三张符纸扬至半空,一道金色结界将她与五色土隔绝在阵法内,紧接着她催动灵力,尽数注入手中幻铃,幻铃发出清脆的铃铛声,与五色土的金光相互呼应。
须臾间,五色土金光渐渐消散,从半空中落下,正好被她接在掌中,就在她准备收起五色土时,四周陡然一黑。
月漓很快反应过来,已被困于结界,她眉头一紧,有些惊讶:先有缚仙索,再有仙门阵法结界,究竟是哪家修仙之派,除妖灭灵的事做完了么,竟闲得插手凡界?
尚未待她想出个所以然,顿觉自身灵力有些消散的迹象,遂小心翼翼伸出手,朝身前探去。
哪知她胳膊尚未伸直,便触及到那不断缩小的结界,指尖传来一阵剧痛。“嘶……”月漓吃了痛,下意识缩回手,这痛感她再熟悉不过,指尖已破,遂将淌血的指尖于半空画下一道符。
顷刻间,阵法内被金光照得亮如白昼,这才得以看清,结界正肉眼可见缩至她半步之外。
此阵法结界霸道,身处阵中之人,会被夺去灵力,灵力逾强溃散的越快,为一道玉石俱焚的死阵,阵眼祭着五色土,一旦五色土离开原来的位置,便会触发阵法,无任何解法。
月漓垂眸,望向手中五彩葫芦,拧眉不解。设下此阵的人似早料到她会来,或者说是料定来者有很强的灵力,若非未卜先知,必极其了解对手,知如何做防守最有利。
时间不多,她须有所取舍。若执意带走五色土,或拼了性命,也未必能成。或赌一把?将五色土重归阵眼,试看能否破阵。又或者,五色土重归阵眼,也无益于事。
如何是好?
莫非要她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她不舍。拼命的事,又不可为!事陷两难,俗话说:饭要一口一口吃。问题棘手,一样一样解决便是,眼下最要紧的是破解此阵。
思及至此,月漓决定先赌一把。
她将灵力重新注入五色土,再驱幻铃将五彩葫芦重归阵眼,只见那近在眼前的阵法一顿,忽而不见。
月漓双眼倏然一亮,不由得暗自窃喜,成了!
她赌设下此阵之人,并非意在取人性命,否则毋需多此一举,留这么多时间,反倒给人可趁之机,她若是一般人,这个时候就该身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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