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债务大山
接着，跟我碰了一下杯子。
我轻轻呷了一口。
好辣。乡下土造的酒格外辣。
我一口白酒下去，被辣得眼泪流了出来。
马宁宁忙用手给我拭去眼泪，斜了马叔一眼，嗔道：“爸，人家文华在城里人不喝白酒，你少劝人家酒。你要喝，自己喝就行了。”
我心里一直掂记着村医的那句话，疑云重重，便试探地问：“叔，今年收成怎么样？”
“收成不错。我们这片地方，古来就是风调雨顺，十年九丰收。你知道的。”马叔说道。
“家里地多么？”
我分析：既然十年九丰收，家里却这么穷，只能是地太少的原因吧。
“河滩地加上坡地，合计有十二亩吧。”
“一家十二亩？不少啊。”我想了想，说道：“比省城郊区菜农多一倍还多。
几年不见，我怕哪句话捅了马家心酸事，不便深问，便低头吃饭。
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马宁宁可能是多少时间不回家。乍一回来显得兴奋得很，不想马上睡觉，要我陪她去村里街道上看一看，我们两人借着月色，走到街上。
我知道，改革开放之后，我们西山村是个挺富裕的村子了，村里人家大多高门大院，不但家家院里停着农机，有好多家还停着漂亮的小轿车。
“马宁宁，你家怎么……”我欲言又止。
“我家情况不同。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托底都跟你说了吧。事情是这样的，那年，乡里地痞巫山炮纠缠我，我逃跑到邻县亲戚家之后，家里发生了大事。”
“大事？”
“巫山炮领一伙打手住在我家，赖着不走，反而把我家人赶到库房里住。”
“这一帮玩意儿，算他们狠！”我恨恨地骂道。
“库房里头顶见星星，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我们家四个人挤在麦秸上睡觉。就这样捱过了几天。
“后来巫山炮见我不会回来了，便提出一个无赖要求，要我爸补偿他手下那些打手的‘误工费’，合计十一万块。
“说是不给钱，就把房子烧了。我爷爷一股急火攻心，得了脑溢血，送进医院抢救。为了给爷爷交手术费，马叔实在无奈，一咬牙，借了八分月息的高利贷……”
“八分月息？天哪，一月八分，一年九分六！也就是说，一年就翻倍！”我算了算，惊讶说道。
“是呀，当时只借了十六万，以后年年还几万，还了五年，越还越多，到现在反而还欠一百一十五万！”
一百一十五万？我在心里盘算一下：如果今年还不上，明年就成了欠债二百多万！后年就是接近三百万！人遇到这种事，真是抗不住：
怪不得马宁宁的奶奶忧愁卧床不起，马叔像闰土，马婶像祥林嫂！
我们两人一直走过街道，在村头小河边的柳树下坐下。
月亮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和岸边，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蛐蛐鸣叫。
我望着月亮，若有所思地问：“宁宁姐，你说，人都是平等的，可是，人与人的命运，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我不想那些，我只想天天和自己的家里人守在一起。”
“我是说，为什么有人那么富，有人那么穷？”
“龙生龙凤生凤呀。”
“不对。好多大富豪都是穷小子出身。我看，关键要看靠个人奋斗。”
“奋斗？我们出身于农家的人，能混个小康，就心满意足了。”
“不，”我忽然激动起来，道，“天下富贵，宁有种乎？”
马宁宁被我的样子逗乐了，嘻嘻笑了起来：“什么事都得有种子才行，比如，女人要生孩子，没有男人的种子，生得出来吗？富贵也不例外。”
马宁宁到底是结过婚的农村女人，说话特别大方，也显得粗俗。
“不行。你们家的高利贷不解决，就会一辈子受穷！”我想了想刚才她们家的样子，说出了心里话。
“可是，当时巫山炮放高利贷，是以村委会的名义放的。现在如果解决这个问题，不光要找巫山炮同意，还要村委会邵老板点头。”马宁宁想了想，说道。
邵老板？村委会都是主任负责，怎么会出来个邵老板？
“我们村的邵主任兼任村经贸公司经理，所以，人们就称主任为老板。”马宁宁解释。
哦！我明白了，现在的社会，人们都追逐金钱，所以，老板就成了最时髦的称呼。有的官员，甚至于放弃自己的官员称谓，也愿意被人们称呼老板。
这个邵老板，看来爱的是老板做派，心里想的就是金钱了。这样的人当村主任，还能给人谋福祉吗？
正这么想着，马宁宁突然提醒我：“这个邵老板，你应该熟悉吧？他就是邵兵的爸爸呀！”
邵兵？她一说这个人，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与邵兵一起上小学时，常常去他家里。他爸爸看到我考试分数比邵兵高，就对我态度特别好，好叮嘱邵兵要好好的向我学习。
现在，我大学毕业了，如果我找他说情把马叔家的高利贷解决了。他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呢？我心里不托底，可是，想一想马叔家里的困难情况，又禁不住起了前去试一试的冲动。
马宁宁把我领到村委会两层小楼，我发现小楼门口挂的是“西山经济贸易公司”的牌子。大概这就是中国农村特色：政企合一。来到楼上，我看到邵老板正招待一位客人喝啤酒。
“邵叔！”我一看，这位邵老板正是邵兵的老爸，立刻热情地喊叫道。
看到我，邵老板马上站起来迎接我，说道：“啊，大学生回来了！是不是想回村里创业。给我当助手啊！”看来，这位邵老板，确实是有一股礼贤下士之风呢。
我觉得这位邵老板如此说话，有点江湖味道。我刚刚回家，还没有说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认定我回来会当你的助手？你的助手就那么高贵吗？
但是，一想，江湖味道，不就是逢场作戏吗？随后也很江湖地说道：“做你的助手，我求之不得，没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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