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的驻地被划在了牛头人们的聚落——贝格诺斯的旁边。
选择这一地点的理由有很多。
譬如地形宽广，譬如视野开阔，譬如有稳定的水源与充足的日照。
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块区域有着贝格诺斯这样一个大型的后勤基地，可以解决军队的许多后顾之忧。
于是，一向悠闲安静的贝格诺斯，就这样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村子里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比以前要忙碌了不少，禾音自然也不例外。
“麻烦把这些药粉送到军营里去，这些可以预防流行性传染病，这些是防蚊虫叮咬的，这些可以用来消除魔力使用过量造成的眩晕症.....”
作为医生的禾音，承担起了一部分为军队制作药剂，治愈疾病的职责。
尽管不是军队里的一员，也没人要求他这么做，但禾音依旧为了军营里的事务每天忙碌起来。
毕竟村子里的氛围就摆在那里，置身其中的禾音想要闲下来都很难。
“感谢禾音小姐，这些我就运走了。”
“不必客气，乔尔坎先生...如果有人用了这些药后身体产生了不适，请务必让他立刻来找我。”
“我会的。”
禾音挥了挥手，目送着名为“乔尔坎”的青年牛头人提着两摞木筐转身消失在门后。
禾音其实还想说“如果军队里有其他种族的医生，不知能否与我见上一面”。
因为他比较好奇，贝格拉娜大陆上的其他种族是否也跟牛头人们一样，与人类的生理结构差别不大。
但这句话还没出口便被禾音默默地吞了回去。
毕竟禾音还不是联军中的一员，他不清楚其他种族对自己的看法，甚至不知道这些草药有没有在军队里派上用场。
“......呼。”
禾音轻轻地推开炼药坊的大门。
今天的天气一如既往地晴朗，但穿梭于营帐之间的行人却比起以往多了好几倍。
除了身材庞大的牛头人之外，还有体态臃肿的猪头人，身上披着绒毛的羊头人，顶着龙角，幻化成人类形态的飞龙，以及一些看上去只是给鱼装上了四肢，造型颇显诡异的沼泽鱼人。
不像村子里的大家，这些外族人在路过的时候不会与禾音打招呼。
大多数人只是默默地自禾音的面前经过，仅有少数几人会朝着禾音投来略显好奇的目光，不过也只是简单一瞥而已。
这些人大多是联军里的士兵，从他们的步伐中，禾音能够感受到一种匆忙的姿态。
而事实上，整个聚落也大抵沉浸在这样一种大战将至的躁动之中。
对未来的不安混杂着期待，化作窃窃私语与亢奋的低吼在每个人的心中蔓延开来。
禾音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因为这总能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征讨牛头人之前，队伍里大家的情绪也是这样被调动起来的。
“......啊。”
禾音抱着权杖，心绪不宁地的他忽然在族长的营帐前，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担任了联军将领的伊米娅。
“伊——”
禾音下意识地想要呼唤对方的姓名。
但紧接着，他又注意到了伊米娅身边的环境。
少女正被好几名高矮不一的身影围住，彼此之间激烈地探讨着什么。
禾音能从那些围住伊米娅的人影中，勉强辨认出羊人少女妮娜琳的面容。
但他猜测，其余的人应该也是各族部队推举而出的将领，正在与伊米娅讨论着有关今后行动的事宜。
那不是禾音能够打扰的氛围，于是少年悻悻地收回伸出一半的手掌。
他没法在军事层面帮上伊米娅太多的忙，但至少可以做到不给大家添麻烦。
“......伊米娅也很忙呢。”
“是啊，毕竟是将领了...”
禾音叹了口气，幽幽地附和了一句。
“......”
——等等，谁在说话！？
“——？！”
禾音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
当他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拉尔修特时，又不由得松了口气：
“真是的...拉尔修特小姐，请不要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
“抱歉啦，开个玩笑嘛。”
拉尔修特捂着嘴轻笑两声。
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拉尔修特也渐渐地与禾音混熟了。
禾音发现，拉尔修特意外地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人。
她的身上保持着良好家教带来的修养，却没有印象之中独属于王族的那份矜持与高傲。
于是禾音也慢慢地抛下了最开始的那份偏见，对待对方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般拘谨了。
“这种玩笑对心脏不好...你是来找伊米娅的吧？她就在那边。”
“不，我是来找你的。”
说着，拉尔修特收敛起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了不少。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伊米娅，不等禾音回应便将他神秘兮兮地拉到了营帐的后面。
“我......？”
“是有关...对抗人类军队的事情。”
“......”
从拉尔修特的表情变化上，禾音感受到了某种严重性。
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静候对方的下文。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禾音，我是来劝你不要参加这场战斗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在人类攻打过来之前退远一些。”
“......为什么？”
“因为人类。”
精灵少女的语气低沉下去，缓缓地说道：
“人类那边集结了大约五万人的兵力。”
“眼下他们正在搭建浮桥，准备将这些士兵一口气运输到对岸来。”
“我们是无法坐视这样一支军队踏上贝格拉娜大陆的，联军准备在两天以后开拨，抢先攻占地峡附近的码头与山脉的一侧，为自己争取地理上的优势。”
“也就是说——在两天之后，我们将与人类的军队正式开战。”
“与之前人类与牛头人的冲突不同，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战争。”
拉尔修特抬起头来，璀璨的金瞳直逼禾音的双眸，在对方的虹膜上映出两道浅痕。
“一旦战争打响，整个贝格拉娜的所有智慧种族，将会被放在人类这一物种的对立面上，我们会变成人类的敌人，人类也会变成我们的敌人。”
“这个时候，如果作为人类的你出现在了真正的前线——”
“——届时，人类一方施加在你身上的罪名，就不仅仅是‘逃兵’这么简单了。”
“你会被视为整个种族的叛徒，你的亲朋好友都会受到牵连，你的同乡将会把你视作耻辱，你甚至会被他们钉在耻辱柱上，背负起背叛种族的罪名而遭万人唾骂。”
“......”
听到少女的一席话，禾音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并没有做出回应。
见禾音低头不语，拉尔修特的声音也渐渐软了下去：
“我明白你对牛头人们的付出，牛头人们一直都很感激你，而其他种族也会渐渐地理解这一点的。”
“你已经为了不属于自己的种族付出很多了，禾音小姐。”
“即使你不亲自参加战争，或者保持中立的态度，我和伊米娅他们都不会怪罪——”
“——拉尔修特。”
禾音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精灵少女忧心忡忡的劝慰。
拉尔修特惊讶地发现，此刻挂在禾音脸上的，并不是什么纠结或为难的表情。
而是近乎释然一般的平静微笑。
“我想你对归一神教还不够熟悉。”
挂着这样一副平静的微笑，少年淡淡地开口道：
“对于我们信众来说，尤尔丽娜大人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作为女神意志的代言人，归一教会的权威也是不可违背的。”
“——从决定站在伊米娅这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即使我现在向他们下跪求饶，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主教会以叛教的罪名下令将我处死，也许还会为我特意竖起一根火刑架。”
“至于我的父母和家人，拉尔修特小姐也不必担心。”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除了那个生养我的村庄之外，我在世上也没什么值得牵挂和留恋的亲友。”
“他们也许会以我为耻吧，但教会是不会牵连无辜的信众的，这是旧时的贵族与领主才会做出的事情。”
“......”
拉尔修特无言地张了张嘴。
她想问禾音为什么坚信教会不会牵连到无关人士。
但就像禾音说的那样，拉尔修特对“归一神教”这一词汇的认识，还处于十分陌生的阶段。
即使只是禾音单方面的说辞，拉尔修特也不好反驳些什么。
“我曾经犯下过错误，但伊米娅原谅了我...也拯救了我。”
禾音十指交叠着攥在胸口，白皙的面庞上隐约浮现着一丝红晕。
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幸福的事情一般，语气逐渐轻盈起来：
“我并没有背叛女神，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也是我与伊米娅定下的承诺。”
“.......”
拉尔修特不由得偏过头去，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直视禾音。
在她的眼中，眼前这名十指交叠，面带红霞的男孩子，身上正散发着一种耀眼的光芒。
那份专注的神色，让拉尔修特不由得感到有些.......羡慕。
“所以，我是不会逃避——”
“——喂，你们两个。”
但紧接着，禾音的话也被打断了。
打断他的人，是之前被围起来的伊米娅。
这位皮肤浅褐色的高挑少女正抱着双臂，神色略有些郁闷地看着躲在营帐后面的两人。
“我说，你们两个可真闲啊——”
“啊，你来得正好，伊米娅！”
禾音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握住伊米娅的双手。
“我也想要帮上联军的忙！请让我也加入军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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