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
禾音抱着木杖，小心翼翼地一路滑下岩壁。
这让他洁白的长袍上多了不少灰尘，但好在靴子的质量足够坚韧，支撑着他一路滑到谷底。
“......呼。”
环视了一圈，禾音缓缓地舒了口气。
牛头人与羊头人们在这场战斗中亦有牺牲，但那些士兵的遗体已经提前得到了安置。
谷底绝大部分都是人类的尸体，它们如今正被堆放在稍微宽阔一些的地面上，等到后续的埋葬。
空气之中没有多少腐臭的气息，只有颜料般豪放地泼洒在岩壁上的鲜血，向旁人诉说着曾经发生在狭窄谷地之间的惨烈战斗。
“......”
禾音小心翼翼地蹲下，观察着路旁一具还没有来得及移动的士兵尸体。
由于覆面盔已经完全凹陷下去，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但他能从紧握剑柄的五指上，微妙地感受到对方临死之前的心情...
“——禾音。”
紧接着，一声轻柔的呼唤在禾音的身后响起。
“......是伊米娅啊。”
禾音没有回头，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披着坚硬盔甲的死尸，淡淡地回应道：
“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呢。”
“我是回去了，但哪里都找不到你，所以就猜想你会留在战场上。”
“......那个，你没事吧？”
伊米娅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儿责备的意思...同时也有点儿担心。
这是禾音猜的，因为他现在正背对着伊米娅，看不见她的表情。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而已。”
禾音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什么事情？”
“我完全成了人类的叛徒了。”
“......”
背后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伊米娅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禾音，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些人的死——”
“...我没有难过哦。”
禾音认真地反驳了伊米娅的话。
他拍了拍染尘的下摆，干净利落地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子，直面站在她身后的伊米娅。
“因为我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嘛。”
“我现在，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上次我没能救下希尔和希芙婆婆...但这一次，我真的做到了。”
禾音忽然笑了。
像是一颗由尸山血海所组成的海洋之中，陡然绽开的彼岸花。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如同罪人身上背负着的罪孽终于清偿。
“......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了。”
见到禾音的笑容，伊米娅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禾音会因为同族的尸体而感到自责，但现在看来，她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禾音要比她想象得更加坚强。
但伊米娅不知道，禾音之所以会这么坚强，与她伊米娅本人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哦对了，巡逻队的那帮家伙今天说什么也要请你吃饭。”
“...诶？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他们的命...或者说帮了很大的忙吧，这群家伙一直都想好好谢谢你来着。”
“......”
禾音的表情愣怔了一瞬。
正当他想要开口答应的时候，不远处忽然惹出了一阵骚动。
“——喂，站住！”
“救，救命——！别杀我，求，求你了！！”
自峡谷的入口处，一个穿着盔甲的身影踉跄地朝着禾音的方向跑了过来。
而在他的身后，两名手持武器的牛头人战士正在穷追不舍。
“啧，退后，禾音！”
见到状况不对，伊米娅立刻做出了反应。
她抬起手肘，对准来人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
“咔啷——！”
肘尖精准地砸中了那人的后颈，他重重地跌落在地，恰好滚到了禾音的跟前。
“别，别杀我——！！”
对方挣扎着抬起来，视线与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产生交汇。
两个人的动作同时愣了一下。
“......禾音？”
“队长......？”
与此同时，追在男人身后的两名士兵也被伊米娅拦了下来。
“啊，伊米娅大人！”
“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那个人类一直在装死。”
牛头人士兵略一低头，毕恭毕敬地回应道：
“他趁着我们清理尸体的时候悄悄爬出了尸体堆，在被我们发现后就没命地逃了起来...”
“...我明白了，你们两个继续工作吧，这里我来处理。”
“是，伊米娅大人！”
送走了两名士兵之后，伊米娅一言不发地提起板斧。
她扭过头来，发现那名人类士兵已经跪在了禾音的面前，似乎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伊米娅稍微凑近了一些，这才听清了那个人类的叫喊：
“求你了！禾音，你，你跟那群畜...那群牛头人，是一伙的吧？？”
“队长...你也参加这次行动了吗？”
“是，是这样的...你还记得我，对吧，对吧？？”
“......嗯。”
望着趴在自己身下的队长，禾音只是默默地抱紧了法杖。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在自己仓皇逃出贝格诺斯的那天，站在一片废墟之中的队长。
...以及在他的身后，已然失去了生命的希尔，被自天空降下的雨滴肆意冲刷着，将无神的视线抛向高空。
“太，太好了！！快，快跟他们说说，让他们放我走......”
“我承认，之前对你下达的判决实在太过草率，你其实并没有临阵脱逃！”
见到禾音点头，队长连忙喜出望外地扑了过去，抱住禾音沾着泥土与尘埃的皮革靴。
那个动作，就跟最开始禾音遇到的那个哭着求饶的牛耳小男孩一模一样。
“求你了，禾音...饶我一命...就看在以前我照顾你的份上，好吗？”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保证...！！”
男人的语气近乎哀求。
但禾音的脸上，却只是简单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那副笑容让男人看到了希望，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抱紧禾音的长靴，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博取对方的同情。
“...这是你认识的人？”
恰逢此时，伊米娅提着板斧迎了上来。
“......嗯。他是我的队长。”
“这样.....”
伊米娅将目光停在队长的背影上，略微思索了一下。
明明还有一战之力，却选择向敌人跪地求饶，这种姿态让伊米娅不由得感到恶心。
但如果是禾音的熟人...
“...那，要把他放走吗？”
“可以...放走嘛？”
“嗯，单独的人类对我们产生不了威胁。”
伊米娅单手叉腰，斧刃缓缓地垂了下去。
“而且逃走的人类士兵占了大多数...单独放走他的话，也不成问题。”
“.....不行。”
然而，令伊米娅吃惊的是。
禾音不但没有答应，反而是重重地摇了摇头。
“放走队长的话，他会回去通风报信的...”
“比如，牛头人的部族里出现了长着牛角的人类女性这样的消息...”
“对伊米娅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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