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历1086年，尤尼尔国的国教，统治了整个尤尼尔大陆的归一神教，以最高女神尤尔丽娜的名义，对位于北方的贝格拉娜大陆发动了一场悄无声息的战争。
根据教会最高圣女的发言，此举是为了带给邪恶敌人神圣的惩罚，让世界真正意义上地迎来永恒的和平，于是，出于对女神的虔诚信仰，出于对想要表现自身的渴望，在无数狂热年轻人的推动下，前往贝格拉娜大陆的先遣军被很快地建立了起来。
由于事先没有发布战争通告的缘故，这支先遣军顺利地夺下了连接两块大陆的狭长地峡，在与居住在地峡附近的牛头人部族的战斗之中取得了一场又一场辉煌的胜利，并逼迫邪恶的牛头人们后撤了三十余里。
出乎意料的战果激励着全国上下跃跃欲试的信徒们，而也正是在这种激励之下，生长在北方村落之中的乡下圣女禾音与同村的几个青年一同加入了这支军队之中。
作为一名信仰虔诚的圣女，禾音一直坚信着这场圣战是为了给食古不化，茹毛饮血的牛头人带去文明与开化，将它们的侵略念头扼杀在摇篮之中，连同贝格拉娜大陆上所有的其他部族一起——这样的话，世界便会真正地迎来永久的和平。
...而这种念头，在他来到前线的第一天，便经历了猛烈的动摇。
“......”
午后三点，名为“禾音”的，外貌酷似少女的少年正坐在食堂的长凳上，对着眼前的脑花发呆。
军营之中的食堂是由帐篷搭建而成的，虽然平日里总是沸沸扬扬的，但也许是因为还没到饭店的缘故，这座大食堂显得空空荡荡的，除了坐在椅子上发呆的禾音之外，就只剩下一个身影。
“怎么了，禾音？没胃口？”
那是一名坐在禾音正对面，看上去与禾音年龄相仿的少女，她的瞳孔海洋般湛蓝，金黄色的长发被束成一条马尾垂在脑后，一缕桀骜不驯的呆毛挣脱了发箍的束缚，正高高地翘在她的头顶，格外引人注目。
除此之外，少女的身上还穿着礼仪用的军服，利落的打扮配合着自眉间绽出的英气，使得她整个人都透露出了一种英姿飒爽的爽利气息。
少女的名字叫做塞茵，作为北部教区的骑士团成员，她也同样被派遣到了先遣军的行列之中。虽然她本人并不隶属于这座军营，但作为禾音在军队里为数不多的好友，塞茵还是会不时来看望一下自己这位纤细的朋友。
“......也，算是吧。”
禾音盯着自己盘子里的脑花，那果冻状的质感让他不由得联想起了昨天夜里见到的某些景象，这使得他又是一阵反胃。
“.......”
塞茵瞥了一眼禾音那有些发青的脸色，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听说你昨天被你们的队长罚了？”
禾音缓缓地点了点头，好不容易将那股恶心的感觉压回肚子里。
“......嗯。”
作为教会直派的圣女，禾音从等级上来说与普通的士兵并不在同一个类别之中，他本人也不需要像普通的士兵那样直接用武器与敌方战斗，只需要运用神力在后方提供必要的支援就好。
但即便如此，在昨夜的出击结束后，禾音还是受到了队长的严厉批评。
原因是，作为第一次参与行动的成员，禾音在整场行动中基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所做的只有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似的发愣。
队长亲口告诉他，在战场上被身高超过两米的牛头人吓到很正常，但那次的行动之中并没有出现能够进行有效抵抗的敌人，因此禾音的表现可以算得上是半个临阵脱逃。
“队长，罚我去拾柴......”
“...那可真惨，我记得昨天的任务你们小队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想象着禾音用那副细胳膊细腿去捡柴火的场景，塞茵担忧地皱起了眉。
“......没有。”
禾音简单地叹了口气，决定将这盘脑花整盘倒掉。
虽然有些浪费，但他已经不想再吐一次了，尤其是在食堂里。
“我只是...什么都没做而已。”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昨天夜里的经历。
手无寸铁的小男孩，被杀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临死都还在不住地哭嚎。
冲进村庄的士兵们，对着村子里的牛头人们展开无差别的杀戮，整个村庄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
士兵们在队长的指挥下分成几队堵住村庄的各个入口，剩下的人以两人一组的形式冲进被烈火烧成灰烬的区域，捕猎着剩余的幸存者。
而在“战斗”结束之中，队长又指挥着士兵们搜罗灰烬中剩下的东西，值钱的，不值钱的，有用的，没用的，所有剩下的东西都被塞进了一个个箱子里打包带走，其中还有一部分被士兵们偷偷藏进了自己的腰包。
剩下的，只有没来得及火化的尸体与烧塌一半的断壁残垣，留在原地发出浓烈的腥腐味儿，吸引着无数绿头苍蝇萦绕不息。
从军方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场辉煌的胜利，而从教会的角度来看，这场战斗像世人证明了女神的力量是无可战胜的。
按理来说，这是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应该没人会为此感到不高兴。
可回想起当晚的场面，禾音却总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就好像自己无意之中吃了个苍蝇，还是带着一肚子卵的那种。
昨晚发生的战斗..那种对手无寸铁的居民进行的单方面杀戮，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战斗”吗？
只是因为...他们都是邪恶的异族人？
“禾音？”
“——呐，塞茵。”
脑子里乱呼呼的禾音无意识地开了口，将无神的双眼抛向眼前梳着单马尾的女骑士：
“你说...牛头人们，全部都是邪恶的吗？”
“他们与我们说着一样的语言，长着一样的面孔...”
“.......问我？”
身为女神使者的禾音提出这样的问题，有些出乎塞茵的意料。
尽管她不太明白禾音此刻在纠结什么，但她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沉吟着捏住下巴。
“嗯......牛头人应该都是邪恶的吧。”
“毕竟他们还是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会在战场上直接活生生地把敌人的肠子从肚子里扯出来就地啃食，还会把俘虏带回去献祭......”
“而且，那帮家伙还会把人类少女掳回他们的村子里，把她们当成发泄**和生育的机器，到死都不会放那可怜的姑娘离开......”
塞茵所说的，是军队之中流传着的，有关牛头人较为流行的说法。
虽然这种说法也存在着多种多样的版本，例如献活祭，信蛮神，吸食致幻剂等多个版本，但其中的内核确实高度一致的。
即，牛头人部族是一个野蛮而落后的原始部族，他们的传统嗜血而残忍，他们的行为粗俗到令人难以想象，他们的生活水平低到让人发指，但他们的心思却是邪恶而充满威胁的——这样的物种光是存在便会对人类产生威胁。
而也正因如此，女神所下达的这项旨意，放在牛头人身上是完全无可指摘的。
“——所以啊，我是觉得，这帮牛头人死得一点都不冤就是了。”
“而且，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反正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会说人话的牛头人，也没见到过长成人类模样的牛头人。”
“......也是啊。”
尽管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说法了，但听到朋友的安慰，禾音还是松了口气。
是啊，牛头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是邪恶无比的，应该被铲除的存在。
就算是出于为那些无辜少女报仇的动机，这帮牛头人也应该在女神的光辉之下彻底拜服。
“...谢谢你，塞茵。”
这么想着，禾音的心里稍微释怀了一些。
虽然无论是他，塞茵还是军营里的大部分士兵都没能亲眼见到一个人类少女来诉说自己的悲惨往事，也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过牛头人在战场上把人的肚子用嘴巴活活撕开的场景，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选择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只要跟着大部分的人一起随声附和，就能免去独自思考的繁琐，进而也就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冲突与麻烦。
更何况，女神也借最高圣女之口对贝格拉娜大陆亲自下达了征伐的旨意，这群牛头人真的会一点错也没有吗？
“这有什么的，下午砍柴要我帮你吗？”
见到禾音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塞茵也悄悄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她不仅在身高上比禾音高出了十公分，年龄上也比禾音要大上两岁，坐在禾音对面的她看上去就像是少年的姐姐，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溢于言表的关心之情。
“不用了，这毕竟是我的事情，我不想麻烦别人。”
禾音坚决地摇了摇头，端着餐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好吧，好吧，注意别走太远。最近军营附近的野生动物有点暴躁，注意不要踩到自己人设的陷阱——”
塞茵无奈地敲了敲桌面，她知道禾音在这方面是个不肯让步的人，执意帮忙的话只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我明白...谢谢你听我发牢骚，塞茵。”
“小事一桩~”
塞茵俏皮地挥了挥手，目送着禾音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外面。
紧接着，她低下头去，盯着餐盘中焦黄的炒面，眼前不由得浮现起了前几天在前线上与牛头人厮杀的情景。
“......会说话的牛头人？”
“开什么玩笑...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说人话啊。”
这名披着单马尾的年轻骑士喃喃自语着，用勺子搅碎了眼前已经粘稠发坨的土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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