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同那位水母一般洁白的少女已经坐在了咖啡厅的吧台前——她并不是很高，坐在吧椅上的时候悬空的两只脚会轻轻摇晃着，她哼着我未曾听过的柔和的歌，心情颇好的一只手托着腮，在那张手中的菜单上仔细挑选着甜品与要喝的饮品。
这间咖啡厅并不算大，较为昏暗的设计让吊灯的深黄色暖光显得尤为温和，原木与漆成黑色的金属的构造更加深了这间咖啡厅那温暖而令人惬意的基调。
老式的铜制留声机沙哑的播放着悠扬的钢琴曲，而我只是尴尬而僵硬的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双手撑着膝盖，不自然的望着脚下的地板。
我不擅长与人沟通。
要说的话，我根本不是与人沟通的『经验者』。
不但是朋友，就连所谓的弟兄姊妹，乃至于父母都不曾与我沟通过。我从未有过那样的东西，在深海之下，依靠咽喉去发声是愚蠢的，我也从来尝试过与其他被困束在深渊之下的其他影子说话。
我有些不安的暼向了那位白色的少女，而她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加快在菜单上圈出了两道圆，随后微笑着将那本菜单递向了我的方向。
“喏，到你咯。”
“好的…！”
我不安的接过了那本菜单，稍稍翻阅了一下——此时的她已经在菜单上勾选出了不少餐品…换而言之，也就是在点单罢。
可是，这座城市之中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那么点单还有什么意义呢？就算在菜单上勾的圈再深再重，就算后厨有再多的原材料，如果没有专门的糕点师去处理的话，面粉也仍然是面粉，生奶油也仍然只会是生奶油。
难道是她要自己动手做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没必要自己也点单，毕竟她是知道自己想要吃什么的，至于对我，直接询问也远比挑选菜单更有效率。
而她则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一般，只是在我的身边笑着继续道。
“不用担心，只管点就好了。”
“啊…哦…”
我随手在菜单上勾选了两项，便将菜单推向了她，而她则看也没看的直接将菜单放在了吧台的一旁，随后，她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望着我的眼睛开口问道:
“我是不是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啊…这样被完全不认识的女孩子突然邀约来咖啡馆，不论是谁都会反应不过来的嘛，抱歉。”她微微向我颔首以示不好意思，随后紧接着便自我介绍了起来，“我的名字叫Freesia（佛里姬娅），在遇见你之前，我还以为我是唯一一个居住在这座城市之中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和我所想象的不同的是，我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便记起了我的名字。
又或者说，是我这份记忆的名字，我不能确定那是否便是我曾经失落的名字，但至少…我想我现在拥有使用它的权利。
于是，我便开口回应。
“Eve（伊芙）…叫我伊芙就可以了，”我有些犹豫的开口，随后继续道，“事实上，在遇见你以前，我也以为我是这座城市之中唯一的人。”
“伊芙……吗？”那位自称佛里姬娅的白色少女轻轻用指节敲击着太阳穴，似乎是想回忆起什么东西，但是终于还是以失败告终了，她长舒了一口气，笑着继续道，“没映像——完全没映像，看上去我们之前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伊芙，很可爱的名字…不过看起来你才刚刚想起它来。”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伊芙的表情很好懂。”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笑着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平时一直都是那一副没什么精神的表情，所以产生情绪的时候反而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不，其实我没这么会看人啦。”
她笑着靠在椅子上，轻声继续道。
“要说的话——我觉得同样是居住在这座城里的人，我应该会和伊芙很像，所以直接用自己的经历代入思考了一下伊芙现在所遇见的处境。”
“被我说中了？”
“…嗯。”
“看来我们确实很像。”
她稍稍支起了身子，向着吧台的角落靠去，而两个装着餐点的托盘则静静的被放在那里，而她则在试着不起身将那两个托盘拉过来。
我很确定我来的时候吧台上没有这两个托盘，如果一进这家咖啡厅的时候这里就有托盘并且还准备好了餐点，那么我第一反应就不会是同佛里姬娅坐下，而是去思考这间咖啡厅中是否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更何况，其中的一个托盘上正是我先前在菜单上划出来的日式舒芙蕾松饼和摩卡咖啡，都是热气腾腾的，很显然是新准备好的——虽然我在同佛里姬娅交谈的时候并没有向那个方向投以视线，但很显然没有其他人能够一声不响的准备好这些餐品之后端到那个位置。
佛里姬娅将我的那份餐盘推向了我的方向。
“谢谢…”我愣了愣，随后向佛里姬娅道了谢，继续问道，“但这个是谁做的？…在我们谈话的时候，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吗？”
“其他人？不，没有，当然没有，这座咖啡厅中，甚至这座城市之中，从始至终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存在。”
佛里姬娅握起刀叉，熟络的切割着了她盘中那块松软蛋糕的一角。
“但即使如此，这座城市仍然没因为没有人的存在而衰败——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正常的运作，只要像一切正常时使用它们，即使不符合常理，它们也会继续积极的工作，做出回应。”
“就像这些蛋糕一样。”
她插起那块被切下的蛋糕，在我眼前晃了晃，馨香甜腻的气味不经让我的视线被她所吸引了过去，而她则顺势继续向下说:
“只要在菜单中点单，即使什么都不做，稍稍等候一小会儿后，视野的盲区里也会近乎自然而然的出现这些甜品。整个过程中的人为因素被彻底硬生生的抽离抹除，但结果仍然会产生无疑。”
“可能很难被注意到吧，但城市这种东西本身的存续实际上是需要维护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需要清理，老化的部件需要更换，不然就会生霉，溃败，以至于很快就不成样子。”
“但你踏入这座城市时所看到的确是什么？”
“空无一人的街道？”
“对，但只对了一半。”
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灰白色的视线温和的注视着我的眼睛但那我却不知为何有些由此发怵。
“街道空洞却整洁，没有野兽肆虐，没有植被蔓延；橱窗内的商店虽然没有客人驻足，但是没有一件衣服上沾染着灰尘；超市里的食物全部都在保质期以内，甚至有一些还是最近的时间才生产的。”
“下水道没有堵塞，街道上没有积水泛滥成灾，墙面洁白如新漆，高楼大厦的玻面清洁无比。”
“简直就像是有许多的人在持续不断的整理着这座庞大的都市一般。”
“但是，还记得吗？有一件事情我们最开始就知道，那就是这座城市里除了我们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人，而无论是你还是我，就算想去做，一个人也根本没有办法负责整座城市的维护工作。”
“——或者让我说的更明白一些，伊芙。”
“这座都市本身就是鲜活的。”
“它自己运作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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