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瞥了朱檀一眼。
他略带唏嘘地背着手,叹气道:“十叔啊,树上骑只猴儿,地上七只猴儿,一共两只,两只……”
举起手来,朱雄英伸出两根手指头。
在朱檀面前晃了晃,两只,两只,两只!
“哎,我朱氏皇门不幸,居然有你这种不学无术的藩王,日后怎能护我大明!”
朱檀挠着头,愤怒地道:“不可能,你耍赖!再来,你再问一个!”
朱雄英又摇了摇头,认真道:“好,那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树上七只猴儿,地上一只猴儿,一共……”
“两只!”
“两只两只两只!”
这次朱檀再次抢答。
他冷哼一声,双手叉腰愤怒道:“你就拿这个问题考验皇子?哪个皇子禁不起这样的考验!简直有辱我鲁王威风,你要问就问点……”
“十叔啊……”
朱雄英忍不住打断了正在抖擞威风的朱檀,以关爱智障儿童似地眼神看着他道:“树上七只猴儿,地上一只猴儿,一共几只?”
“那自然是……”
朱檀身子猛地一颤,往后退了两步,眼眸颤抖,嘴唇嗡动,低声呢喃道:“八,八只!?”
他举起手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树上七只,是七只,不是骑只,七加一……”
朱檀猛地后退几步,怒视朱雄英,一把揪住他的衣袖,道:“怎么可能,你耍赖,你以言语框我,骑和七岂能混为一谈?你可知骑字儿便有四种写法……”
朱雄英却将他的手拉开,一脸委屈,双手摊开撇着嘴满是无辜神色:“我不识字。”
……
中午。
陪着马皇后用过午膳,朱元璋难得能抽出一些时间,到朱雄英的小院儿一坐。
“皇爷爷,您瞧,这个就是镜子和玻璃,您建立皇家琉璃厂之后,就广拉勋贵国戚入股,此物短期内寻常百姓用不起,但随着技术普及,早晚会大行于世。”
朱雄英边给朱元璋说,边拿出一本小册子来。
“此书已将如何筹股建厂,如何分红写的明白,而且还有保护环境之法,书中既有唐宋入股分红的方式,也有新式分红法,将玻璃和镜子造出后,不仅可以卖给勋贵大臣,还能卖给海外诸国,蒙古诸公。”
“蒙古诸公?”
朱元璋疑惑地看向朱雄英。
“皇爷爷,您可别小瞧这些奢靡之物。”
“您也知道,锦衣卫谍子早已探明,有不少我皇明勋贵偷偷组建马队和蒙古西番贸易,卖铁锅丝绸茶叶,获利颇多……似镜子玻璃这等奢靡高端之物,蒙古王公贵族必喜,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盘剥北元百姓,从我皇明购买各类奢靡之物,此消彼长,则奢靡之物尽去北元,而北元金银牛马皆入皇明,岂不闻‘种桑误国’?”
朱元璋狭长眸子眯起,吩咐周围侍从离远些,也端来一根木凳在朱雄英身边坐下,这小院中有颗桑树,他仰起头看了看这大桑树,笑道:“雄英,你给皇爷爷老实说,这些知识真是你梦中所学?”
朱雄英伸手挥了一下赶走乱飞的蚊蝇,满不在乎地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孙儿不过是个想要我大明远迈汉唐的汉家子罢了。”
“好!”
朱元璋伸手摸了摸朱雄英的脑袋,说道:“你编纂了简化字手册和基础数学手册,还建议重开太学培养胥吏专科人才,这些政策皇爷爷都已在推行,朝中已经不那么太平了……”
朱雄英笑道:“皇爷爷,孙儿知道,这几日已有三拨谍子来探我虚实,都被周大伴妥善解决,这还是发现的,暗处还不知有多少。”
朱雄英看了眼远处小院外,陪着马皇后的那些后宫嫔妃。
朱元璋眸子一闪。
朱雄英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儿石头,朝着远处扔去,砰地一声,他手中小石子犹如暗器,竟直接嵌入篱笆木桩中,看的朱元璋都是一愣。
朱雄英咧嘴笑道:“皇爷爷,您无非是担心孙儿安危,孙儿这不是从东宫搬出来了嘛,我这一个月可不是在这儿吃素的,孙儿除了每日坚持养生,还跟着周大伴学习武艺,现如今我的轻身功夫还有金钟罩功夫,暗器功夫都已算入门,三五人来抓不着我。”
朱元璋哭笑不得,自己这大孙儿倒是有趣。
“那你梦中,可还有八岁大劫?”
朱雄英愣住,他苦着脸坐下,低声道:“皇爷爷,您对文官和乡吏用重刑,他们都怕您,但是您也知道不能对他们太狠,否则我皇明收不起粮税,所以我爹用怀柔手段,您则菩萨金刚怒目施以雷霆手段,这样好是好的,但是您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这帮文官儿和胥吏,有好些是传家十世的儒学大族,只要咱们后辈朱明皇帝还是用儒生的,他们儒教中人早晚成为一个庞大的朋党,您和爹,他们把控不了,难免会将注意放在我身上,就譬如说方孝孺……”
“孙儿这八岁大劫,实则是看我大明的治国之策,若是我皇明国策有利于他们,孙儿自然无病无灾,若是我皇明国策对他们不利……”
朱雄英没有将话说完,朱元璋抿着嘴咬着后槽牙,望着远处的毛骧等锦衣卫,道:“孙儿你放心,刀子在咱手中,只要咱能动弹,这帮狗官儿欺不到你们头上!”
方孝孺在去年被宋濂和宋濂门人举荐,在今年持信前来拜见朱元璋,作诗两首献给朱元璋。
本来在原时空,方孝孺的诗未被朱元璋看上,打发他回去了。
可是在这个时空里,方孝孺的老师宋濂亲自写信举荐他给太子朱标,请太子朱标为他谋个差事,朱标便将他推给朱元璋,交谈一番发现方孝孺倒是个读书种子,便让他先给皇长孙朱雄英做伴读。
其实若论到博学,方孝孺的才华并不算博儒,但他老师宋濂乃是浙东四贤,太子朱标的老师,这个金字招牌使得朱元璋也得重视一番。
普通的儒生,哪有资格给朱标写信?
这伴读,其实就是未来的六部尚书,左右丞相后备人才了。
朱雄英见朱元璋头发花白,心中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如今受制于时代局限性,乡吏欺瞒县官,县官欺瞒知府,知府欺瞒朝廷,而乡吏又和商人勾结起来,“官斗不过吏,吏受制于商”,甚至后世到了明中后期,商人已经成了很庞大的力量,山西的八大蝗商可以直接卖国影响国运……如今大明朝廷真正能掌握的实际上是武将勋贵,大明开国功臣集团,对朱元璋有极高的忠诚度,靠着武力的威慑将整个天下维持着平衡,保证着皇权的尊严。
等到堡宗在土木堡作了一回,武将勋贵团灭之后,皇权就再也无法和文官集团抗衡了,因为文官已经将兵部牢牢的攥在了手里。
此时朱元璋有很多国策,在前世那个时空看来过于苛刻,比如说官员犯了事,戴着枷锁镣铐办公,官员俸禄极低……但是以他这个时代的眼界局限性,能让吏治清明的方法,实在有限。
而这些政策这时候欺压文官一时爽,到了后边儿都得朱明后辈天子去还……
“皇爷爷,咱们新开太学,要专门培养各类胥吏,日后也给他们授予官职,让底层小吏为我所用,多培养一些良家子,让朝堂上有新的势力能发声,再抓紧枪杆子,我皇明国朝才可稳固。”
“治大国如烹小鲜,皇爷爷您也不用过于操劳,抓大放小,您应该将政策交代下去,具体实施毕竟是看文官乡吏,您和父亲应该抓好监管,多派检校锦衣卫,坐探暗谍,在各地巡视政策落实情况,提高一些认真做事的官吏待遇,抓一批打一批,监管到位了,您也能轻松些抽出点时间来陪皇奶奶……”
朱雄英低垂下眼睑,捏着衣角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脚尖:“我每日起的极早,常能看到皇奶奶早晨一个人在御花园中晨练,她常一个人孤零零走在园子里,偶尔会坐在前面那亭中,望着奉天殿的方向,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的,望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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