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注定是漫长而又热闹的。
缇红守在门口,耳楼上楼下喧哗不停。不知自己一心守卫的房内主人早已离开,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换回本尊。
她有自己的心思,但愈想愈觉得满是大逆不道。小姐纵有出格之处,却不是自己一介下人可以置喙。
况且,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小姐有问题前,一切都做不得数。
不过此时的她,远不知自己已是与狼共舞,一只脚已成黄泉人。
浥轻尘回到房内,做了一番调息。将一身的伤疗至八成,留两分以待人。放开神识稍加感应,知晓缺云子、云行雨还没有回来。
遂决定往抚灵阁走一遭,出了这档子事儿,不见人来,必是等着自己上门。
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缇红惊喜的转过身,道:“小姐,您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奴婢去给你做点吃的。”
一瞬间,见到小姐平安的喜悦冲走了她先前的烦恼。
浥轻尘抬手拉住她,笑道:“何必麻烦,我还有事需要出去一趟,你替我等大家回来。”
缇红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容颜,心里百感交集,浓厚的负罪感深深的将她淹没。
她,真是该死……
“怎么呢?为何不说话?”浥轻尘打趣的微微抬眸,却在笑意底下掩藏一层看不见的杀机。
只待这丫头露出丝毫端倪,便将之结果。
好在,缇红摇头道:“没什么,奴婢只是心疼小姐。老楼主在时,小姐几曾需要自己奔波?
可如今,却是什么都是小姐自己来。”
而且,还出力不讨好,邀月峰上就没两个理解的。要不是栖圣君坐镇,早就乱了。
浥轻尘将她一言一行皆收入眼底,确定她没有异心,这才不动声色泄掉杀机。
转而安抚道:“我既为爹爹的女儿,做这一切本就是分所当为。你要真心疼你家小姐,就给我好好留在客栈。
免得大家回来了,谁也找不到谁。”
“小姐不等缺前辈和百里公子回来吗?”说这话时,她有意避开了云行雨。可见,还在恼恨九曜楼前他的见死不救。
话音刚落,就听见楼下有客人陆陆续续上来。
“唉,你们听说了吗?据说邪人已经出现,而且还和三大家主在九曜楼外面狠狠打了一场。”
“是呢是呢,我也听说了,据说大殿下也遭了暗算,得亏小云姑娘带着楼里的人给大伙儿解毒。”
“可不是,要说这邪人也是真的强。三大家主联手,居然都挡不住,我要是有这份能耐,那是死也甘愿。”
主仆两侧耳倾听,浥轻尘递了一个眼神,缇红立马识趣的闪进房里,并迅速把门关上。
随着木门刚关上,就听见几人脚步声转过拐角,向里面慢不经心行去。
缇红压低声道:“小姐?”
“嘘……听听他们说什么?”浥轻尘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很快,又有人道:“诶?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
“三大家主联手挡不住,那邪人是怎么退的?有这本事不趁早斩尽,难道还要敌人生根发芽,壮大点么?”
“咦,你小子果然喝酒喝糊涂了,听消息都只听一半。三大家主联手不敌那是要护住大家平安,不然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喘气儿?”
“好哥哥,我错了还不行么。三大家主我也敬佩,没有看轻的意思。你快给我说说,是哪个英雄把邪人赶跑了?”
那人一听,有些得瑟的道:“嘿嘿嘿,我跟你说啊,听说这回来的不止三大家主,大殿下等。
还有一个大美人儿,喏……就和咱们住一层楼。”
“哦……莫非是浥姑娘?”
“对啦对啦。”
“嘶,浥轻尘竟然有这等修为?”
“想什么?我是说浥姑娘也去帮忙了,赶走邪人的是另外一个。”
“你的意思,这人大家都认识?”
“当然,我跟你们说你们出去就可劲儿吹吧。咱们有机会跟这样的大人物住进同一家客栈,多少人想羡慕还羡慕不来。”
“嘿嘿嘿,有理有理,你说的有理。”
“走走走,兄弟几个都去我房里,我给你们详细说……”
再往后,主仆两就没怎么细听了。但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缇红不喜欢那人提及小姐时语气轻佻,更不喜欢他言语中对某人的推崇。
那就是见死不救的卑鄙小人,呸……伪君子。
“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小姐您不用和他们置气。”
浥轻尘蹙起眉头,道:“我不是气这个。”
“那您是?”
“先不管了,缺前辈他们回来就说我去抚灵阁拜访陈验师,晚些自会回来。”
“奴婢晓得。”
“嗯,等我。”
谁料,她刚走不久,缺云子就趿着草鞋敲开房门。
缇红连忙见礼,侧身相让。
缺云子摆手婉拒,道:“坐就免了,老头子来看看浥丫头伤势怎样?你家楼主人呢?”
“小姐的伤已无大碍,人去抚灵阁拜访陈验师,稍晚便归。”
“抚灵阁?她找陈留做什么?”还是这个点儿上?
“缇红不知,小姐一直在追查老楼主被害真相。听闻抚灵阁勘验之术颇有门道,想来小姐便是为此而去。”
“也罢,想来栖老头没把你召回去,应也是有所准备,丫头的安危应是不要担心。
既然如此,老头子就不操这份闲心。我看你今晚也受惊不轻,好好儿歇着,我先回了。”
“恭送前辈。”对他,缇红还是很尊重。礼数周全,样样到位。
“不用不用,几步的路,我自去即可。”
缺云子谢绝了缇红,两手倒背在身后,半是驼背的回到自己房里。
缇红在他走后,把门关好,兀自坐在灯下发呆。幽幽烛火,摇曳闪烁,亦如她那颗飘忽又煎熬的心。
诚然如缺云子所言,自己虽则是私出但也是栖圣君默许。否则以自己的能为,如何能破得了结界走下邀月峰?
另外,暗处保护小姐的人同样都在。只不过他们受命,不到性命危机关头不许现身,以免被小姐发现,坏了小姐大事儿。
可是左思右想,现在的小姐总给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或许来自小姐本身,又或者是来自对疏星楼未来的担忧。
总之,她现在很迷茫……
而浥轻尘走在通往抚灵阁的小径上,凉风吹的她此刻心头格外清明。受正主影响,她直到目下才算完全掌握这俱身体。
她很清楚,接下所有的事情必须加快进行。素鹤已经对自己起疑,缺云子、云行雨素来与他同出一气,显然无需多言。
照此下去,摊牌只在早晚。
可自己目的才开始,岂能轻易放过。
陈留早早支开灾佘,守在入口迎接来人。
“验师亲迎,倒叫轻尘受宠若惊了。”
“浥楼主今夜大出风头,想来明日人人皆知阁下大名。陈某厚颜得些便宜,亲自迎接也是应该的。”
“验师说笑了,咱们还是说说别的。比如,验师对今夜发生的一切有什么看法?
是单独针对欲海天?还是有备而来,别有所图。”
陈留闻言,失声轻笑,不疾不徐道:“自是两者皆全。”
“何以见得?”
“邪人意图染指欲海天并非一朝一夕,既入宝地自不会空手而回。再者,来都来了,岂会是闲来之笔,有备而不图,阁下觉得有这可能吗?”
浥轻尘盯着他,仔细打量许久才自嘴角绽放一抹好看的弧度,道:“当然没有。
但不知验师对此可有应对之策,也好叫轻尘防范一二。”
“浥楼主此话,是在拿陈某寻开心?陈某一介整日与死尸打交道的粗人,哪有什么济世救人的胸怀?如何教得了阁下?”
陈留笑笑说完,就着丝丝清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验师过谦了。”浥轻尘心知肚明,却也没有揪着话题不放,改口淡然问到:“青蛇涧的事儿,有眉目了?”
说是问青蛇涧,其实是拐着弯问禧园和少真府附近这两桩。陈留不是痴人,自然也是心里明白。
漫步向前,沉声道:“眉目虽有,然差了至关紧要的一桩,若浥楼主有法子证明邪人能使出悯殊剑息,那么此事将是板上钉钉,百里公子届时自可从中摘出,浥楼主的大仇亦可得报。”
“说什么我的大仇可报,难道验师就不想知道小周庄的真凶?”
她的这话说的很随性,就如同闲话家常。今天天晴,还是明天下雨,一点儿都看不出有啥特别。
然就这样一句话,生生让陈留惊出一身冷汗,暗提真元驱散这股不适,才强自镇定道:“陈某之事,不过一桩一件。
论及重要,焉能与浥楼主相较?”
浥轻尘颔首,道:“都是人命关天,哪有轻重之分。”
陈留垂眸一瞬,风抚过境,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宛如有人低吟浅唱,曲声悲鸣哀泣。
风停,则所有都荡然无存。
“浥楼主言之有理,但不知如何证明百里公子以外还有人可以拥有另一把悯殊剑?”
“无。”
“如此,事情岂不难办?”陈留狐疑的睇了一眼,他不信作为能在疏星楼一难能逃出升天的人,会没有关于真正持有悯殊剑杀人行凶的线索。
然浥轻尘自路旁捻起一朵白色的小花苞,独有的香气瞬间钻入其间幽幽萦绕。
令闻香的人,不自觉停下脚步。
把花放在指间反复把玩,直至花苞忽而凋零,这才撒手道:“这便是黄泉引路花的味道?”
陈留道:“一点生前执念,三把未了冤债,才会有魂魄心甘情愿过来跨过生死……走向彼岸。”
“说的也是,总是有利驱使,才会让人不顾一切。”
“所以呢?”
“什么?”
“忘忧的下落。”
“陈某不曾前往九曜楼观战,如何能得知此女下落?”
“那这朵花怎么解释?”
说着,浥轻尘从袖袋里一朵似开未开的白色花骨朵。
陈留见状,登时僵在原地。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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