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事不能说,自己前世的经历也不能说;即使是面对像若雨一般的小孩子,也要高度警惕,不能将有可能危害今生的日常生活的事说出口。芹意斟酌着,选择性地讲述了些自己与别的孩子在心理上的差异,以及对于家庭、朋友的冷漠看法。而即使是倾诉如此重重筛选过的真相,她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也深刻感受到精神上的放松,就像疲于跋涉的旅行者意外发现了一块宜于定居的小屋。
若雨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她话不多,却总是切入重点,字字珠玑,结合自己的体验为芹意提供所能想出的最好的提案,仿佛能够与芹意这个转生者感同身受似的。
“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在芹意大概描述完自己的烦恼后,若雨问道。
“喜欢的东西啊。”芹意靠在石塔边的铁栏杆旁,用指尖碾着猩红的铁锈使其化为粉尘,“你有吗?”她反问道,“给我个‘标准答案’吧。”
“虽说不清楚喜欢什么才能叫‘标准’,不过……”若雨将一缕纤细红发搭在耳朵上,声音很平淡,“我最喜欢的就是魔法了吧。”
“…为什么?”
“很奇妙不是吗?”若雨放出气魔力,在黑暗中如萤火虫般释放着光芒,“简直是奇迹的力量。我曾见过父亲用土魔力搭出比这座塔还要高大的建筑,还见过医师用水魔法救活本已停止心跳的病人。”她的眼睛黯淡了片刻,但又接着爆发出更强的火热,“我也想像他们那样,这样的话……”她并没有说出“这样的话”会怎样,而是看向芹意。“……这算是‘标准答案’吗?”
“肯定算是一种吧……不过,我并不怎么喜欢魔法,虽然魔法确实很好用——不,应该说,就是因为魔法太好用了,其中蕴含的力量太过不同寻常,所以我才不喜欢……或是害怕它吧。”
“原来如此。”若雨点了点头。芹意皱起眉来,问道:“‘原来如此’什么啊?”
“知道了芹意你喜欢的东西了,所以感叹一声。”
“嗯?我可还没说呢。”
“你说了哦。”若雨将那撮气魔力摆在芹意面前,“你不是不喜欢魔法嘛,那不就是说明你喜欢‘与魔法对立的’东西嘛。某种更朴实的,更贴近生活的东西。”
芹意对面前这个孩子再次另眼相看了。刚刚那句话是她完全没料到,也不认为若雨能够说出来的。
“我想……你说的很对。”
“我是不知道你具体喜欢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有答案吧。”若雨背着手身体前倾,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芹意,“跟别人不一样也没什么吧,最主要是自己想要什么。”说到这里,若雨不自然地皱了下眉,但这个表情转瞬即逝,“跟家人的感情也是一点一点培养的。啊,说起来,刚刚听到芹意你说自己对别人感情淡薄时,我还以为是什么正经的问题,还很苦恼会不会没办法帮你呢。”
“………”芹意沉默了会儿,低声嘟囔道:“一点一点培养啊……我能做到吗?”
“嗯?”
“……不,没什么。”芹意苦笑着,释放出魔力,一如既往地附在双手上。“我大概,有点方向了。虽然有点不安,不过没关系。
“那个,谢谢。”芹意最后这样说道。
“没关系。”若雨笑着答复道。即使是在这太阳已经落山的黑夜,她的笑容也依旧耀眼夺目。
*
子爵家的晚饭丰盛异常。除去秦若雨到来的这个因素,也得益于子爵家一贯的挑剔舌头。若雨虽贵为侯爵小姐,但也并不太适应这种在饮食上的如同洁癖般的讲究。这顿大餐的享受按贵族惯例分为四步。第一步:一开始的各种饮品,包括酒水与果汁的享用,而闲聊也一般是在这时进行的;第二步:第一次的主食。此时桌面上会摆满做工精美且口感丝滑清爽的“工艺品”,像是清蒸的鱼类料理,也可以是带有观赏性质的带有魔力装饰的菜品;第三步:第二次的主食。这是这顿大餐的核心,其包含了大量高热量的肉类餐点,结合了国内外的优质食材——海颦的竹鼠、酬错的雀、北域联邦的白鹿、极东的肥牛,再点缀上西南地区国家,包括姬国和联瑛的香辛料;第四步:甜品时间,也常被芹意说成“第三次主食”,原因是子爵家的甜品在热量上完全不逊于正餐,而且还不填肚子,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摄入了过多热量。味道上,由于先前的主食过于油腻,这时便会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清爽滋味,给宴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期间,若雨实在没办法忽视芹意的妹妹青莹粗野的吃相,经常时不时被她吸引过去,以至于隔三岔五就要向子爵道歉没听清他的话。芹意认为若雨并不像子爵那样对人的礼仪挑三拣四,只是因为今天的青莹较平时更加反常,自暴自弃般大吃大喝,对于子爵夫人的劝阻完全不放在心上;而子爵今天也不寻常地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断地和若雨交谈,像是将次女的行为屏蔽了一样。
饭后,若雨和芹意一起回了房间,正好撞见了慌张的曦琳;后者面色红润、气喘吁吁,眼角带着泪痕。见到两位大小姐后,曦琳只惊讶了一瞬便如往常那样行礼。
“大小姐。若雨小姐。”
“晚上好,曦琳小姐。”若雨回道。
芹意打量了下曦琳,顿时眉头紧锁,问道:“你是要去哪儿吗?”她注意到曦琳并没有穿家居服,而是外出用的女士礼服。
“有点事……老爷的要求。”
“是吗。”
芹意总觉得曦琳还有什么话要说,还感受到了她身上的种种违和——迷离的双眼、颤抖的肩膀、擦伤的右手、通红的脸颊。这种种违和叠在一起,反倒让人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曦琳默默走出房间,离去的背影让人除了落寂外什么也感受不到。芹意走到床边坐下,望着灰蒙蒙的夜空,说:
“对不起啊若雨,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叫你来了。”
若雨听到后一怔,笑道:“怎么,发现跟我在一起没意思,后悔了?”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还不是看你不开心才这么说。”若雨嘟起嘴说,“而且,我大部分时间不都是和你一起嘛。也就是说,只要你不受影响,我就完全没关系。”
“可我已经受影响了。”
“那就及时——额,去赶快解决。”若雨不自然地停顿后,换了种说法。“这个问题很难解决吗?”
“应该说,解决当下的问题很简单。”
“只是?”
“只是青莹和曦琳以后绝对还会生出一堆矛盾的。”
“说起来,为什么曦琳小姐会和你妹妹产生矛盾?”
“因为为曦怜小姐——曦琳的妹妹,也是青莹的女仆。虽然这次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肯定跟青莹对曦怜小姐的态度有关。”芹意见若雨坐到了她旁边,便稍微挪了挪身子,继续说道:“青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是那种性格,爸爸管不了,妈妈不光不管,还很溺爱她。最近她开始变得有点过分了;不光是脾气不好,还总对曦怜小姐拳打脚踢的。”
“那,”若雨凑近了些,“为什么作为姐姐的你不去阻止呢?”轻声地说出了这句对于芹意来说宛如拷问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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