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白衣少女离去,苇江呸的一声,恨恨地吐出一口浓痰,骂道:“臭娘儿们,瞧不起老子!等老子长大了,把你捉来做媳妇,给老子做饭,给老子生娃儿,一生一窝儿!”
苇江骂骂咧咧,去耳房去了一瓢冷水,浇在几个大些的孩子头上。
待他们清醒,吩咐他们赶快回去找大人。唐小闲此刻仍是晕乎乎的,软瘫在地,听不得使唤,苇江见他性命无碍,也懒得管他,便去满屋子翻检,结果一顿乱翻,除开几件不知名的兵器,竟然翻出不少碎银,还有三个亮灿灿的金元宝来。
苇江高兴得合不拢嘴,就凭这些金银,在老家置上几亩地,养上几头牛,妥妥地便是一面团团的富家翁。
“妈的,还是修真好!有银子使,还威风!”苇江瞬时便理清思路,决意去修真。
但是去哪儿修真呢?是一个人,还是带上唐小闲一起去?
等了半日,唐小闲才半梦半醒地醒了过来。他听得苇江要去求仙问道,苦着脸道:“俺要回家,俺要回去找俺妈!”
苇江一脑瓜崩弹在唐小闲锃亮的头上,骂道:“你妈坟头草都一尺长了,还找你妈!”
这唐小闲是苇江自小的玩伴。唐小闲他爹是个烂赌鬼,好好的十多亩地几副牌就输得干干净净,她妈眼见日子过不下去,丢下不满三岁的唐小闲,一个月黑风高夜便跟着一个外村的朔州人跑掉了。唐小闲每次问他爹“俺妈呢”,他爹都说死了化成灰了。
宁州闹饥荒,他爹本来身子骨都不好,大冬天跑别人池塘里看有没遗漏下的莲藕,结果一头扎到淤泥里起不来身,活生生地闷死了。此后,这唐小闲和苇江一时瑜亮,天天偷鸡摸狗,无所不为,可谓是石疙瘩村的“绝世双雄”。
苇江费了半天口舌,最后出动那一锭金元宝,方才说服唐小闲跟着自己一起去修真。唐小闲把这个金元宝摩挲了半天,使劲用牙咬了咬,嘟囔道:“是真的,成色也好。”他把脸紧紧地贴在金元宝上面,最后才说出一句:“俺跟你去,不过这元宝就是俺的了,修真修成是俺的,修不成也是俺的。”
且说这二小想去修真,那是半点头绪也无。不过好歹手中有了几注银子,换过新衣服鞋帽,已不复当日囚首垢面的邋遢模样。苇江本想买匹马儿充作脚力,唐小闲拼命死谏,方才打消了苇江冒充阔少爷的念头。
苇江和唐小闲找个破旧的客栈住下,这几天就趴在窗棂上看街上的来来往往的人,暗暗揣度哪些人乃是修真人士。
苇江首先想到便是算卦的,于是使了几文钱便去西市街口试探一个独眼相士。这老儿满嘴跑火车习惯了,见这两个小儿懵懵懂懂,张口便说苇江一脸贵相,将来出征可为将帅,入朝可为丞相。
苇江问道:“若是修真修仙呢?”
独眼相士大惊失色,握着苇江的手言道:“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实乃百年难遇的旷世奇才,”说着掏出一本脏兮兮的手本来,“小子,将来维护宇宙正义与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我这有本《无量神掌》,别人至少十两银子,给你只要一两。”
苇江听得心花怒放,言道:“少爷今天高兴,给你二两,若炼成神功,长生不老,还回来找你的。”
唐小闲听得目瞪口呆,也要算命。
独眼相士摇了摇签筒,飞出一根上上签,老儿大喜:“这孩子更不得了,若读书做官,是个连中三元做驸马的命!”
苇江一听,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心道老子好歹还识得几个字,唐小闲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名字都不会写的人,竟然还要做状元?
他知道这老儿就在骗人,一拳头把这老儿另外一只眼打个乌眼青,掀翻卦摊子就跑掉了。
至于说找人问哪儿有修真的神仙,问了数人都不知所云,都以为这两个孩子失心疯了。
苇江思索半日,叹息道,神仙都是在深山古刹中,老窝在这安州城里是不行的,得往山里走,越是崇山峻岭,才会有修真的名门大派存在。
唐小闲只是害怕,道:“江哥,这样子到山里去,俺们两个,都不够给老虎塞牙缝呢!”
苇江白了他一眼道:“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想修真?”也不管唐小闲,拔腿就往城外走去,唐小闲只得跟上。
苇江去的方向,便是安州城外数十里的笔架山。
安州城地处丘陵,这笔架山是近百里内唯一稍高点的山峰,三座山峰依次排开,极像读书人使用的笔架,因为便被人命名为“笔架山”。
若前往这笔架山,得顺着通天河南行,于是二人又回到苇江借宿过的破庙。
苇江路过此地,想起当日“舍粥场受辱”一案,对着那一排粥棚狠狠地吐了几口唾沫,骂道:“等老子修真大成,一定要铲平粥棚,掘成茅坑。”
唐小闲笑道:“哥啊,过几日没粮食发了,他们当然就把粥棚铲平了。”
苇江啐一口道:“妈的,哥哥不怕!铲平了,老子一样可以挖成茅坑。”
这安州城建在通天河边,通天河从西域昆仑山而出,携带着大量泥沙奔流而下,到了这下游,水势渐缓,泥沙长年累月地淤积下来,这河床越积越高。为了防止水害,两岸大堤随之不断加高,年长日久,通天河的河床已高出两岸地面甚多。
二人顺着这通天河岸边行走时,唐小闲看着通天河里淤积的坚冰越垒越高,挤压着河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对苇江言道:
“江哥,俺咋看这河水不对劲咧!”
唐小闲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堤坝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蟒微微颤动了一下。
苇江愣住了,叫声跑,但此刻已是来不及。在堆积了数月的坚冰冲刷下,这乌黑的巨蟒已不堪重负,终于苏醒过来。醒来后,它忽然身躯一扭,慵懒地翻过身,任凭通天河上无数的坚冰积雪,漫天的黄水和黑泥从它身上涌过,裹挟着一切铺天盖地向岸边冲刷而去。
通天河的堤坝就此崩溃。两个孩子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便顺着河沿往下跑。但这溃堤之水驱赶这一切滚滚而下,迅如奔马,无孔不入,岂是人力所能逃脱?眼见浊浪排空,樯倾楫摧,一道黑线推动着泥沙积雪,席卷着牛羊车马向二人滚滚袭来。苇江跑了几步,被脚下的树根一绊,一个马趴扎在河堤下的沙地里。
他自知难以逃脱,双眼一闭,耳听着地面的轰隆声,暗道:“他妈的我还没修真呢”,便欲待死。
这已是几天来苇江第二次遇救了。
此时,苇江只觉得身体一轻,腾云驾雾的便被人提了上来。他扭头一望,只见一个剑眉星眸的青年一手提着他,一手提着唐小闲,脚不点地一般,从这河堤边疾驰而下,身后跟随着一个黄衫女子,两人从这河堤下绿油油的小麦地里踏青而过,硬是没留下一个脚印。
只过了片刻,这青年拎着二小到了山边的一个缓坡处,把苇江和唐小闲往地上一放,对着身边的黄衫少女言道:“师妹,官府无能,凌汛这么多日了,官府竟然毫无动作!”
那黄衫少女一脸崇拜,答道:“还不是师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搭救了这两个孩子的性命。”
俊秀青年叹息道:“救得二人又有何用,这滚滚浊浪如此下去,不知要淹死多少黎民百姓。”
苇江被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心道救了老子怎么没用,有大用啊!他小眼睛瞪得溜圆,问这青年:“这位大哥,莫非你是个修真,刚跑得这么快。”
这俊秀青年一愣,剑眉一轩,问道:“你这孩子,也懂得修真?”
苇江再也不敢说什么“纵横四海,天下无敌”之类的胡话,老老实实答道:“有个算命曾给俺算过命,说俺要修真,说什么不修真,俺连十五岁都活不过。”
那黄衫少女掩口笑道:“算命先生说的你也信?”转头对俊秀青年道:“师哥,这孩子也想修真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苇江心道这些漂亮娘儿们怎么个个瞧不起老子?也不说话,直勾勾地望着这青年,待他答复。
俊秀青年正色道:“师妹,但凡有情生灵,向慕教化,皆可修真。这孩子想修真,也是人之常情。”他又转头对苇江道:“不错,我和小师妹得蒙师尊恩宠,的确习得修真之法,不过目前只算得略窥门径而已。不过你可知道,修真乃是翻转阴阳,颠倒乾坤,逆天改命,九死一生的行径,你若把修真之途想得简单了,奉劝小哥一句,还是混迹于凡尘好得多。”
苇江大喜道:“俺不怕,俺就是要逆天改命,算命说的。”
俊秀青年顿了顿,继续道:“若你一心修真,我指点一个去处,便在大周国越州以北有一神山,名为无量山。无量山有一道宗,名为归一门。这归一门三月后即将广开有缘门,从凡俗中寻几个孩儿作为外门弟子,不妨你去试上一试。”说罢,又指点了几处要紧之事。
苇江大喜,也学了江湖人的口吻,抱拳道:“谢谢大哥!”
俊秀青年犹豫片刻,言道:“不过我劝你不要去了。”
苇江眉毛一扬,道:“大哥,为什么这么说?”
俊秀青年道:“从这里去越州,路途太过遥远,这倒罢了。”他望了望苇江,继续道:“关键是归一门收徒弟,要的是万中无一,骨骼、资质、相貌无不是上上之选的天骄奇才,很多小宗派送上去的都未必能合他法眼,你这样——”他不禁摇摇头,表示有些为难。
苇江不禁大怒,这黄衫娘儿们瞧不起自己也算了,你这俊秀哥们,俺大哥也叫了许多声了,怎么都是一样的一双狗眼?他狠狠地踢出去脚下一块砂砾,笑道:“这个就不劳烦大哥操心了,俺说去就去,不含糊。”说罢转身就走。
待苇江走远,那黄衫女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师哥你看,这下倒好,你救了他们二人性命,连个谢谢都欠奉,说不定别人还记恨上呢。”
那俊秀青年眼望二人离去,叹口气道:“这孩子资质平平,若有师妹你的一分半分,未必不能修真,未必不能出人头地。他要一意孤行,只怕这越州之行,多半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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