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羽哲费力地支起身子，拔掉氧气管，一阵头晕目眩突然袭来。
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又忍着痛，扯掉了输液管和身上杂七杂八的仪器。
他不知道自己摔成了什么样子，反正脑震荡在所难免。此刻，他只想知道林羽凡怎么样了。
她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了下来，命一定是没了。只是他还是想再问问。
万一林羽凡幸运地活了下来呢？
哪怕她没有意识，
哪怕她只可以呼吸，
他也愿意永远照顾她，永远等着她，坐在病床前，给她讲尽人间四季。
他刚下地，还没走几步路，就因为头晕看不清路了，只觉的天旋地转，他的路不断扭曲着，变化着。
他撑不住，重重摔在了地上，桌上的水杯也摇晃，最后坠在地上，粉身碎骨。
这声音引来了正在值夜班的护士。她急匆匆地跑过来将唐羽哲扶起来。
“唐先生，您不能自己乱动的。”
她转头看了看床上各种管子一片狼藉，一股烦意涌上心头。
“您千万不能自己乱拔仪器的，很危险的啊！”
唐羽哲忍耐着护士刺耳的尖叫，慢慢坐到床上。
护士又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叫上另一个同事推上小车，来给唐羽哲重新扎上针，把所有仪器重新处理好。最后还不忘扫掉花瓶的碎渣。
“现在的年轻人，唉……”
其中一个护士叹了口气，推着车走了出去。只留下原来那个还在照顾着。
“你好，我想问一下，那天和我一起的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是忍不住地想问。
“我不知道，你说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咬了咬唇。
“林羽凡。”
“对不起，我们不能对外告诉……”
“她是我的女朋友。”
唐羽哲打断了护士的话。
“真的。”
唐羽哲又低语道。
“好吧，我帮您看看。”
护士走出去几步，又嘱咐唐羽哲不要再乱动了。
“唔”
唐羽哲的头又是一阵晕眩。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走了进来。
“我问了问护士长，那个叫林羽凡的女生，已经在那天还没送来就当场死亡了。”
唐羽哲彻底蒙了，即使他已经早就猜到了结果，但他就是怎么也接受不了，像一头倔驴。
视线因为泪水渐渐模糊，只能隐隐看到护士已经走出门外。
“柚子，柚子……”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她的名字，好像那样，林羽凡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用手挡着眼睛，躺到床上，胸口起伏的厉害，哭出的声音沙哑，低沉，断断续续。
“对不起……”
没有她，他就没了光。
失去光的人怎么活的了呢？
唐羽哲在剩下的夜中渐渐绝望，耳边又感觉有人在尖叫。
他感觉以前的病好像又犯了。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感觉身上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那样弱小，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唐羽哲努力地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始终做不到。
他的意识中只留下了一件事。
他要帮柚子讨回公道。
他要让那些欺凌，伤害她的人全部跌入谷底，被黑暗啃食，咬碎，连渣滓也不剩。
他要让他们追悔莫及也没用。
他要让那些人渣同柚子陪葬。
唐羽哲出了一身汗，加上伤，难受地闷哼起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又自嘲地笑了出来。
她的死明明与他也脱不了干系，他自己也是个人渣！
如果他能再细心一点，陪在她身边再多一点。
如果那天他再到的早一点，抓住了她的手，结局会不会就不同了。
但没事，等他做完这一切，体力也就差不多耗尽了吧。
委身于黑暗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最后他也会选择死去。
如果非要选一个地方，他只希望是初中的那幢高楼。
他从那里得到重生，不再苟且度日。
现在既然这新生也要消逝。
那不如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那天，初三的夜。少年唐羽哲再也忍不了学业的压力和父母同学的辱骂，准备从学校的天台一了百了。
可能是濒临死亡的缘故，他没再流泪，心中宛如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耳边只有尖叫和谩骂。
“装什么装！他就是个傻*！”
“你*就是个贱种！”
“白眼狼！”
“早点去死！”
少年站在天台最后的边缘，看着下面冰冷的水泥地。
他想着，马上我的尸体也会在下面吧！
正要往前倾，后面有人将他拽倒在地。
恍惚间，他看到女孩也摔倒在天台，胳膊肘上擦破了皮。
她仍然死死抓着他的手，快要哭出来了。
唐羽哲脑子快要炸了。
他不愿别人看见他撕下伪装的样子，而这个人还是几天前临时来的转校生，和他同班，名叫林羽凡。
她非常没有存在感，但唐羽哲还是记住了她的名字，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名字都有一个“羽”字，又或许是他看见了女孩清澈的眼眸，在黑暗中瞬间吸引着他，像光一样指引他走向前方。
“林羽凡，你撒手，我不死了！”
他想甩开她，她却抓得越发紧了，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在细腻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痕迹。
唐羽哲看不得女孩哭，更看不得林羽凡这样的女孩伤心，慌里慌张，自责着刚刚语气太重了，吓到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降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显得温柔。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事……”
“可是如果我再晚来一步呢？你就要做错事了！”
林羽凡泣不成声。
“你能不能不要想不开？”
唐羽哲说不出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的命没人在乎，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己的养父母，与自己四年的同班同学。
所有人的眼神那样冷漠，像刀狠狠刺向自己。
而唯一还在乎自己的人竟是一个以前素未谋面，才刚来班级的陌生人。
“呵”
他扶着头，轻笑了一声，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太失败了。
但这似乎又吓到了林羽凡。
“求你了，别这样，唐羽哲！”
“我真的没事，不会再这样了！”
唐羽哲看着她，心中有了一丝温暖。
“那你得跟我保证！”
“好。”
唐羽哲无奈却又欣喜地依着她。
“那得拉钩！”
唐羽哲笑了出来，觉得林羽凡真真幼稚极了。
但他喜欢。
他伸手与她拉钩。
年少时分，我们都如此稚嫩，却又带着几分成熟，想要成长为大人，能独挡一面。
他们坐在天台的边沿，共赏天边的风景。夕阳斜照，云朵被色彩晕染着，形成一幅和谐的画卷。
“你为什么想不开？”
女孩声音细软。
“没有，就有点累了。”
男孩顿了顿，别过头，嗓子有些沙哑。
“你现在可与我拉过勾，保过证了，你不能违背诺言！”
“当然了，我可不想一直被你管着。”
林羽凡看着他，看着他傲娇地笑着，露出虎牙。
“你还有我！”
女孩语气坚定，像一个英勇的骑士，保卫着脆弱的“公主”。
唐羽哲被温暖包裹着，低声说了一句“好。”
那天，唐羽哲不知不觉爱上了林羽凡，没有掺杂着任何利益，只有少年人的纯洁。
那是单纯的爱意，无法被岁月掩埋。
只记得，他们曾执手打碎黑暗，从此未来不再遥远，一切皆是新生活。
林羽凡又从噩梦中惊醒，这次她的头不再疼痛，她梦到的也不再是坠楼了。
她躺在沙发上，看看时间，竟比之前还早一些。
林羽凡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了！
她从沙发上慢慢直起身，伸着懒腰，又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林羽凡顾不上饥饿，只想到外面走一走，找点事干。
值得庆幸的是，她在这个世界再也不用上学了。虽然她成绩优异，对学习的恐怖记忆也没有忘。
之前她一直是忙到凌晨两三点，扛着黑眼圈上课，别提有多困多苦了。
现在，她每天都可以睡好觉。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可真快活！
她打开衣柜，穿上以前的淡蓝色长裙，准备下楼。刚闭上门，她就倒吸一口凉气，发现自己的钥匙忘在了里面。
她欲哭无泪，觉得自己蠢极了。才刚来就马马虎虎，冒冒失失。
但没办法。林羽凡决定先下楼逛逛，再找开锁师傅来开门。
这个平行世界中正值五月，天气燥热，却也有阵阵轻风拂着，带走了烦闷。
她漫无目的地走出小区，在街上闲逛。
这里与现实世界并无什么不同，目的大概是想让死去的人像以前一样生活，等待重生，不会不习惯吧！
林羽凡路过自己的学校，听见了清脆的下课铃声，男生们都冲了出来，在偌大的操场上打球。女生也装着矜持，慢慢牵着手靠在护栏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男生追逐着。
少年们的衣服渐渐被汗水浸湿，透露出青春的味道，酝酿在空气中，惹得女生都红了脸颊。
林羽凡不知不觉中笑了出来。
以前，好像也有那么一个有些叛逆的男生，出现在她的岁月。幼稚地拉着她的手，奔向球场。倔强又从容地赢下比赛，向她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
“林羽凡，我牛不牛！”
她乖戾地点了点头。
随后少年激动地弯下腰，粗喘着气，勾起了嘴角，傲娇地低笑了几声。
察觉到身侧的女孩儿也笑了起来，少年顿时有些害羞。
“笑什么笑？还不快给我递水？”
夕阳西下，操场旁边，好像这最简单的地方，也成了最浪漫的邂逅。
可是他是谁呢？
她的直觉并不是她的学长林听玥，也不会是身边随意的任何一个人。
但她就是想不起来，觉得是记忆辜负了自己。
春风绕着她，卷起她的发丝，抚过她的裙摆。
那件裙子那么素，那么普通，没有任何的装饰，在那一瞬间似乎也得到了点缀。
林羽凡本就生的好看，从小就被各个家长夸赞，被同学羡慕。
这件裙子在她身上，衬得她清纯中又带了一丝迷人。连那群正打球的男生也呆呆地往这边看，弄得那群女生争风吃醋。
林羽凡耳边又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林小姐，学校给是离世时还未成年的孩子的一个庇护所。他们要按照年龄在这个学校补足剩余的课程和教育。”
“但您死去时已经成年了。所以并不用上学。”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林羽凡不耐烦地嘀咕着。
“您可以在这个世界以工作的方式赚钱。”
林羽凡又是一阵语塞。
这系统真烦人！
她被搞得没了心情，继续往前走着，想看看其他的商铺。
她在世时，父母管得严，不让她到处玩乐。于是这最简单的商业街，她也只因为数学竞赛的缘故来了一次。
她生日那天，林听玥邀请，她本是想拒绝的。但想着父母那么冷漠无情，她也想偷偷去外面放肆一回。
谁叫天意难参，这还没放肆好，车祸就要了她和林听玥的命。
不过她也不后悔。
至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至少这里也蛮好的，不会听到父母的责备，一辈子都被束缚在枷锁里。
她自由了。
她第一次走进自己很久以前就想去的咖啡店。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系在门上的彩色铃铛叮铃起来。咖啡香，蛋糕香扑面而来。
林羽凡去吧台点餐，看了菜单很久很久，仍然挑不过来。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店员小姐姐声音甜甜地，带着几丝怯懦。
“那个……”
“你们有什么推荐的吗？”
林羽凡第一次来，也有一些紧张。
“我建议点榛子拿铁和提拉米苏……这两样大众一些也比较好吃……”
店员有些支支吾吾地，导致林羽凡没太听懂。
“额，就按你说的吧。”
林羽凡没有怪罪的意思，却可能因为她不善言辞，语气天生比较冰冷。让店员误以为自己做的令她不满意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前两天刚来……”
这让林羽凡心里不太好受，觉得是自己让别人起了误会。
“没事，这有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的。”
林羽凡结好账，对着她笑了笑。
店长脸有些红了，却也自信了一点。
她呢喃地说了句谢谢，便帮林羽凡去做咖啡了。
林羽凡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摇晃着小腿，轻松地等着自己的咖啡。
这家店装潢很好，整间屋子不会使人感到低沉，反而有一种阳光向上的氛围。连窗外的树也似乎得了灵感，枝丫疯狂生长，撑起一片绿荫。
“您好，这是您的榛子拿铁和提拉米苏。”店员拿着托盘，将它轻轻放在圆形小桌上。
“谢谢。”
林羽凡看着桌上的咖啡，静静沉思。
这里真的是平行世界吗？
这个世界的人真的都已经死去了吗？
她转头看了看店员，她似乎也只有十几岁，同自己差不多大。
那她为什么也会来到这里？也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虽是下午，这家店却只有他们二人，显得有些冷清。
她用小勺挖了蛋糕，送进嘴中。甜腻的味道立刻晕了开来。
她决定去问一问。
林羽凡慢慢走到吧台，抿了抿嘴唇。尴尬地笑了笑。
“我想问一下，这里……是？”
店员疑惑地看了看林羽凡，像是没懂她的意思。
林羽凡更加紧张。她生怕别人根本不知道她在讲什么，以为她是神经病。
“这里是哪里？”
林羽凡咬紧牙关，想着该怎么冲出咖啡屋。
“哦。”
店员笑了笑，惹得林羽凡更加着急。
“没事的，你不要害怕，我也是前几天刚刚来的。第一天的时候我也像你这样！”
林羽凡这才松了一口气，无意间瞟到了店员的工作牌，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钱愿。
“这里的确是一个平行世界，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十年，然后才能重生。”
钱愿看着林羽凡苦恼的表情，又开始补充。
“不过这里的时间与我们正常的世界不太一样。我们这里的一天是他们的10天。”
林羽凡吃了一惊。
那十年岂不是他们的一百年？
“你放心，系统为了让我们习惯，所以我们经过的也是正常的24小时。”
钱愿低低叹了一口气。
这才只过去几天，她就孤单的受不了了。今天遇到了林羽凡，看她同自己差不多大，又都是女生，所以像见了熟人似的，意外地激动起来，竟也主动地聊了几句。
她性格内向，在原本的世界花了很久才有了几个朋友。不想一场重病却让她与他们与世隔绝。
“你是怎么来的？”
钱愿试探地问到。
“车祸。”
林羽凡苦笑着，也同样有些好奇。
“那你呢？”
“我生病了，那天我发病，怎么也喘不过气来，就这么死了。”
林羽凡一阵心痛，只觉得世事无常。
她看向钱愿，钱愿立刻自卑地低下头，害怕做错什么事。
“我叫林羽凡。”
“我们做朋友吧，钱愿，这样我们都不会孤单了。”
钱愿觉得自己听错了，看着林羽凡甜甜的笑，眼眶竟湿润了。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这么好的朋友。
“好。”她破涕而笑，走出柜台，与林羽凡抱在了一起。这是她以前的奢望。人们总不希望与坏事沾边的。
她性格孤僻，又生了重病。人们永远只觉得她可怜，与此同时，又离她远远的，生怕也变的不幸。
那这样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在这个新世界，没有病痛缠绕，她是一个正常人，没人知道她的过往，有人携手与她一起生活。
“谢谢你，林羽凡！谢谢你愿意和我做朋友！”
林羽凡鼻子一酸，竟也有点想哭，其实钱愿又何尝不是她的依靠？
在她的记忆中，她同样被别人归为异类。她生的漂亮，成绩优异，性格也说的过去，却怎么也跟同龄的孩子打不成一片。耳畔的声音尽是些嫉妒的抱怨，冰冷的讽刺。
她懂得尊严，不会低三下四地求人，便也变的高冷起来，只专心自己的学业，周围的嘈杂只不过是耳旁风。
“你看你看，学习好了不起啊？装什么清高？”
只是有时，心也会被那些恶言恶语刺痛，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我原本也没什么朋友的，要道谢的人其实是我，谢谢你愿意帮我！”
两个女孩就这样抱了很久，感受着从前难得的温暖。
最后还是林羽凡先松开钱愿。用手机加了钱愿的微信和电话。
“那我先走了。”
“诶，咖啡和蛋糕不要了？”
钱愿将蛋糕包装好，同咖啡一起给林羽凡送了过去。
“谢谢，那拜拜喽！”
林羽凡跨出大门，门上的彩铃又响了起来。
“叮铃叮铃”
只不过同进来前不同。
这次，她多了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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