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昏迷，大人。”
穿着白袍、蓄着胡子的老医者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他是这个国家少有的名医。
他曾经花费了大半生的时间游历四方，以此换来广阔的人脉、极高的声望还有几乎数之不尽的金钱，甚至连贵族们见了他也得行礼以示敬意，恨不得立刻奉为座上宾。
然而，医者行礼的对象并非普通的贵族。
站在他身前，冲他微微点头的男人有着一张方正的脸型，如鹰般的眼神之中宛若藏着刀锋，好似刚刚才从战场杀敌归来的将军。
站在男人的身边、挽着对方的手的，则是一位身材丰满的美丽妇人。
她那化了精致妆容的脸上挂着藏不住的担忧，散发出哀愁感的气质有着诡谲的魅力，让人心里打鼓，情不自禁地想要出声安慰她，以求一亲芳泽。
——他们是掌控着这个行省，地位仅在帝国皇帝一人之下的公爵夫妇。
医者微微抬头，看向处变不惊的公爵。
……明明女儿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吗？不愧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坠火公爵。
不过这种家事不是他能干涉的，医者能做到的事很有限，而为一个小女孩鸣不平显然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之内。
装饰豪华、能一眼看出属于贵族千金的房间之中，除了医者与公爵夫妇外，还有公爵的两个儿子，以及一些待命的下人。
两个儿子都拥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以及家传的祖母绿眼眸，区别在于大儿子拥有一张英俊帅气的面庞，而二儿子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沉感，再加上天生的死鱼眼，第一印象的成绩只能说是勉强合格。
气氛压抑得就像雷暴雨降临的前夕，可怕的低气压让他感受到呼吸困难，生出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的想法。
于是，医者很快补充道。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请允许我告退，大人。”
“去吧。辛苦你了。”
不做挽留，公爵挥了挥手，医者便如蒙大赦般拿起他的医疗箱，拾掇起染血的废弃绷带，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唯一的外人离开之后，房间的气氛反倒愈发沉重。
受不了这种沉闷压力的人不仅仅只有医者，还有坐在华丽的巨大公主床边、忐忑不安的小女仆。
她注视着躺在床上、包裹在白色被子中的同龄女孩。
那是公爵家的大小姐，也是公爵呼唤医者前来的目的。
对方墨色的长发被细心地收在脑后，两只总是温柔笑着的眼睛紧紧闭着，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和微微起伏的胸口外，没有其他的证明能让人意识到她还活着的事实。
仿佛是在逃避现实，她不去看房间的公爵夫妇，也不在意站在床尾处的大少爷与角落里的二少爷，甚至连朝夕相处的宅邸仆人们——其中还有她的母亲——也无法留住她的目光，只是拼命地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女孩，似乎这样就能利用视线中的热度令她苏醒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久之后，公爵大人发问了。
被那低沉如雷的声音所惊扰，小女仆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牢牢捏着，明明没有与公爵对上视线，却能让她产生被刀刃刺穿身体的感觉。
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公爵的语气就像是在询问“今晚吃什么？”，纯粹只是想要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而不是出于对女儿的关爱气急攻心、试图找到她受伤的真相。
“小米菈……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相比之下，公爵夫人的话语似乎带着点关心的意味，可小女仆听得出来，那不过是伪装成关心的抱怨罢了。
——他们一直都是如此，关心大小姐的学习、关心大小姐的成长、关心大小姐的生活，但唯独不会关心大小姐的死活。
就像是一个喜欢洋娃娃的小女孩，无论吃饭睡觉还是玩耍都要与娃娃在一块，甚至会天真无邪地与它聊天，分享自己觉得有趣的故事——但在娃娃坏掉之后，却只会毫不留情地将其丢入街边的废品箱中，嘴里说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然后兴高采烈地再去买一个新的。
大小姐对公爵家而言，便是这样的存在。
尽管很害怕，害怕得双腿在打颤、双手在紧紧掐着床沿的被褥、就连嘴唇都失去了控制般分分合合着，但小女仆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要告诉房间里所有人真相。
——是大少爷将大小姐刺伤的。
——不对，本来被刺的人是我，大小姐是为了救我所以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躺在床上的人本来应该是我才对——
如此的话语在她还未成熟的小脑袋瓜中酝酿着。
于是，她终于鼓足勇气，抬起脑袋，看向公爵夫妇，轻启双唇。
“是——”
“是意外。”
但出乎预料的声音打断了小女仆的发言，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小小勇气像是鸡蛋壳一般敲得粉碎。
她知道那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那个站在角落里的二少爷。
小女仆因为震惊和愤怒而瞪圆了双眼，但她已经散去的勇气并不足以支持她出声反驳——但真正的原因却是那仿佛死掉的海鲜一般、毫无光泽可言的祖母绿眸子，正紧紧注视着她。
你、你在胡说八道！明明是大少爷刺伤她的，哪里是什么意外！
明明你也在现场！就像现在这样，呆在那种阴暗的角落里面！明明可以像那时候一样装聋作哑，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还要开口，甚至还要颠倒是非！
“亚库斯……”
公爵夫人表情怜爱地看向自己的二儿子。
公爵则对此沉默不语。
“我亲眼看着她一个人在花园玩耍的时候被石头绊倒，摔在了尖锐的金属矮栅栏上。事实上，米菈就是我与那个女仆一起送过来的。”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那位二少爷脸不红气不喘地撒着弥天大谎。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则露出轻佻的笑容，挑衅般用那对令人憎恶的眼睛看向因为愤怒而摩擦着牙齿、握起拳头的小女仆。
“是啊，父亲……母亲，正如亚库斯说的那样，这件事……只是个令人悲伤的意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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