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到底与我那位亲爱的哥哥之间有什么过节，会憎恨到要让他求死不能的地步？”
在等待梅莉雅从「圣钉」造成的伤害之中恢复过来前，我便在甲板上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若是要加深互相之间的信任，那么交流无疑是很重要的一环——若是再来两杯饮料就更好了，只可惜那间小酒吧变成了四散的一堆破烂，本来应是泳装少女们嬉戏的露天泳池内漂浮着几块木板。
甲板也已不复当初的平整，四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还有些地方甚至连防止坠落的栏杆都不翼而飞，像是军队肆虐之后的小村庄。
顺带一提，我捡回了之前被梅莉雅打飞的墨镜。
它完美躲过了这场浩劫。
“只是杀了我的几个朋友而已。”
只是？我摩挲着下巴，思考梅莉雅话中的意思。
“魔女？”
“普通人……或者说是精灵吧。十年前的事了。”
梅莉雅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子，用手拍着沾上灰尘的黑色连衣裙，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准备好的稿子。
“一夜之间整个村子都被烧毁，堆在广场上的尸体之中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被绑缚着手脚，连挣扎都不被允许，一个接一个地被丢进火盆之中。壮年与青年的残肢到处都是，像是被人随便丢弃在路边的垃圾……等我抵达的时候，只看得见这副景象。”
她瞥了我一眼，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那是发生在千浮屿附近的事。我从逃出来的小孩子们处了解到，干出这种事的人是个拿着「神躯」的金发人类。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才知道他名叫奈希尔·德林卡。”
“‘狩猎’。”
我回应道。
“什么？”
“字面上的意思。就像猎人需要用弓箭射杀动物养活自己一样，奈希尔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狩猎的是异种族，而且目的是单纯的取乐。这种活动自从被我父亲知道后，就再也没发生过。”
“所以被他荼毒过的聚落到底有多少？”
“我不知道。”
我摊开双手。
我只知道每天送到黑市或要处理掉的活人与尸体，多到差点没让我过劳死。
那段时间奈希尔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出去狩猎，通过德林卡家的暗道直接从城外把“战利品”运送至地牢，经过他的“精挑细选”后，再让商人们打着拜访的名义上门“收购”，卖不出去的再由我送到黑市去便宜卖给奴隶贩子。
幼小的我曾经试过把其中一批人偷偷放掉，结果第二天他们便都被发现死在了郊外，而我也收到了警告。
打开房间抽屉的时候滑出来几个面目全非的头颅，想必没有小孩能经受得住这种程度的恐吓吧？
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违抗过他的命令。
我曾经还怀疑过，他为什么要特意让我去做那些事，现在想来，或许没有太多复杂的理由，只是单纯觉得好玩罢了。
比起流着恶魔血液的魔女，被神眷顾着的家伙反倒更加像恶魔。
“你会去数自己吃过了多少面包吗？”
“……”
梅莉雅无言地抱紧双臂。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明知几乎无法反抗奈希尔，却还要咬他一口呢？难道还真是为了你那个魔女妹妹？”
“当然是亲情。”
“说谎。”
“我是正义的伙伴。”
“……如果要敷衍的话，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我半闭着眼睛，把墨镜摘下挂到领口处，抓了抓像是炸毛了的猫一样竖起来的头发。
“比起金发的帅哥，我更喜欢美少女——这样的理由如何？”
“烂透了。”
————
那之后，我便带着梅莉雅一同回到甲板下方的舱室。
罗尔斯和空艇的护卫们早已不见踪影，其余的乘客们大概也都接到了通知，在房间内闭门不出。
于是我在给梅莉雅指出小公主的房间位置后，便独自前往艇长室，告知他们目前的状况。
果不其然，罗尔斯也在那里，他与一脸憔悴的老艇长在沙发上坐着，当看到我推门进来时，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魔、魔女被您击退了吗？”
“艇长先生，通知乘客们危机已经解除吧。还有罗尔斯，十万金元等下次到港后再汇给你。”
“啊？这、这……”
罗尔斯似乎想要说什么，像是金鱼一样张着嘴，却始终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想也知道，在魔女被我击退的现在，他也不再急于出手小公主，肯定想耍什么加价的把戏，不过我并不打算给他机会。
而且我还没追究他把我当成盾牌的责任，下次干脆向帝都巡检举报，把他扔到监狱里关上几个月好了。
“感谢您救了艇上的所有人，先生。”
老艇长则激动地握着我的手。
不，我可是差点就要把你们丢下自己跑路了来着。
“本来我们已经发出了求救讯号，对方却说要半个小时以上才能抵达，要不是您的话我们估计早就完蛋了。”
“这是我的职责。”
我装作一本正经地回应他。
在艇长室没有耽搁太长时间，从一脸苦相、不情不愿的罗尔斯处拿来了镣铐的钥匙后，我又重新回到了小公主所在的房间。
和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一地狼藉，巨大的铁笼仍旧守卫在房间的中央，纹丝不动。
梅莉雅正站在铁笼外，和里面只穿着内衣裤、不知为何一脸狐疑的小公主争辩着什么。
“……所以说，我真的是魔女！是你的同伴！”
“是吗？可我并不是魔女啊？而且我让你用魔女的力量证明一下身份，你却又说什么‘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用不出来’这种鬼话，谁会信你啊！”
“你这死丫头——”
什么啊，这种奇怪的气氛。不是应该有个令人感动的会面之类的吗？
梅莉雅急得差点就要把栅栏捏烂，不过察觉到我进门后，她便立刻转头，毫不客气地喊道。
“喂，亚库斯，你快过来，帮我告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而小公主也同时看向我。
“喂，变态贵族，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啊？一见面就说我是魔女，她也是魔女之类的……该不会是什么新型的诈骗手段吧？”
尽管觉得放任这种误会继续下去还挺有意思的，但我怕这种事可能会让梅莉雅在心里给我记上一笔，然后偷偷找机会给我使绊子，所以我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向小公主说明情况。
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地方，以及米菈和奈希尔的事情，最后的结论就是“发现与梅莉雅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暂时开始合作了”。
至于如何解释梅莉雅无法使用魔女的力量这件事，我用“魔力枯竭”这种万金油借口掩盖了过去，顺便还给了梅莉雅一个面子，只提到我和她打了个平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梅莉雅对我的说法不仅不领情，目光里还含着一些杀意，但总而言之，小公主还是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自己与梅莉雅之间是“同类”这回事。
“所、所以，我真的是魔女？”
小公主的眼睛里似乎出现了奇怪的螺旋状波纹，不知道是不是被大量的信息胀得脑袋疼，她被镣铐禁锢着的双腿微微打着颤，好像连站都站不稳。
“那种传说中一个人就能战胜一支军团、破坏一座城市的魔女？”
“比起那种毫无根据的故事，你应该先为怀疑‘前辈’这件事向我道歉才对，小丫头。”
“明明你也是小——唔，对、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前辈。”
事实证明，即使在魔女之中也存在年功序列，只是被梅莉雅瞪了一眼，作为魔女实习生的小公主就差点被自己的话噎到。
“虽然你还没有觉醒，我也看不出你的共生魔法是什么类型，而且弱得可怜，但你的确是魔女没错。”
“……弱得可怜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要有身为魔女的骄傲，除了前辈以外，就算是帝国的皇帝，都不能够让你低头！”
“我、我知道了，前辈！”
两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并且确立了上下级的关系。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正视自己的弱小和身份，好好锤炼自身，争取有一天可以成为能够抵抗深渊的侵蚀，真正自由且强大的魔女——”
梅莉雅装模作样地拖长音调。
“既然如此，那我要跟着您学习吗？”
大概是因为梅莉雅画的饼，再加上特殊身份带来的自信，令已经成为仇人所有物的莉修看到了重获自由、强大起来的希望，她一反之前的态度，看着梅莉雅的眼神中充满了憧憬与坚定。
镣铐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少女扑在笼子上，似乎只要梅莉雅答应，她就会立下做牛做马的誓言，喊上一声老师。
梅莉雅咳嗽着，有些尴尬地偷偷看了我一眼。
见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随后轻叹一口气，抬手指了过来。
“这个嘛，当然是在那个男人的指导下。”
莉修的表情逐渐凝固。
我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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