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地上流淌着两条母亲河,分别是北方的长河与南方的远江。
它们从西部山区发源,向东汇入大海。
最大的商业都市——江游,位于远江入海口的北岸。
予丰从雾山一路向东南走,已经来到了远江上游地区。
这里群山耸立,绿树延绵,少有人烟,是飞禽走兽的世界。
虽说人际罕至,远江沿岸都设有渡口。
只要能搭上客船顺江而下,到达江游也只需要数天的时间。
然而摆在予丰面前的最大挑战,是穿过这片一望无际的原生丛林。
这片丛林深不见底,里面栖息着各种各样的生命。
单说野兽还好,若是遭遇强大的妖兽可就不好办了。
予丰最近从师父那里学会一种护体法术——金刚,据说施展后可以刀枪不入。
然而这种事容不得闪失,又怎么能随便拿自己做实验呢?
想到自己被野兽撕咬的情景,予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在少年凝神沉思之际,呼地一声,刮起一阵狂风。
一只巨兽从予丰的身边飞驰而过。
虽然只是一瞬,他的眼睛捕捉到了巨兽的样子。
它头上生角,背后有壳,鹿一样的形态,足有三个人那么高。
巨兽一闪而过,紧跟着就射来一排箭矢。
一个身被树叶伪装,脸上尽是泥土的青年从林子里跳了出来。
青年:“这家伙真行啊,这都让它跑了!”
看到眼前的情景,予丰惊诧不已。
他对青年稍作打量,见这位老兄二十上下的年纪,穿的都是兽皮制成的衣服。
他腰弓背箭还做了伪装,再也没有如此地道的猎户打扮了。
青年见到有人在此地,感觉很是新鲜。
青年:“小兄弟,你没事吧?我都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呢。”
予丰:“啊……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被刚才跑过去的东西吓了一跳。
大哥是这里的猎户吧?那是什么啊?”
青年感觉说来话长,便先做了自我介绍。
青年:“我叫阿广,是这附近的猎户。
此次承蒙陛下推恩,举办了远江狩猎大会。
我想捕获那只巨兽,取其角上小支献与陛下。”
予丰:“那么大的家伙可不好对付,杀它着实不容易。”
阿广:“我没想要它的性命。能长得这么大个头也该是有灵性的东西了。
我在箭矢上涂了秘制的麻药。只要命中见红,就能让它一时动弹不得。”
看青年目光中闪烁的热情,予丰把原本准备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予丰:“我是途径此地的阴阳术士,正要穿越这片密林到渡口去。
可是这片树林凶险异常,不知如何通过。”
阿广爽朗地笑了起来。
阿广:“予丰老弟有福气啊!远江上游这片林子,就像我自家的院子一样。
我看那大家伙,一时半会也很难追上,就先送你一程吧。”
不知怎么,予丰像是突然对巨兽产生了兴趣一样。
予丰:“不急,既然有大哥保我过境就可以安心了。
我懂些法术,也许能帮得上你。”
阿广对予丰的事也很感兴趣,两人便攀谈起来。
他们聊了很多彼此的经历和巨兽的情况。
阿广并非第一次参加狩猎大赛。
在上次比赛中,他曾经一箭射落两只斑鸠而一举成名。
但斑鸠始终是小猎物。
即便阿广弓术一流,猎物的档次还是不够,只拿到第二名。
得第一名的大叔虽然技艺平平,却捕得一只猛虎。
阿广从此下定决心,要捕获比虎更难捉的猛兽,让家传的狩猎技艺名扬天下。
予丰对阿广十分钦佩。
予丰:“这只野兽并不是一般的动物,而是灵力强大的妖兽。
你的麻药和箭矢恐怕难以奏效。
如果用法术的话,倒是有许多困住它的方法。”
阿广:“不成。倘若借住你的力量取胜,也不是我的真本事。”
予丰:“那我就不用术士的五象法术,只用法术做一些猎人也能做到的事吧。
能捕获那个大家伙,你也可以早日送我到渡口去。”
阿广犹豫了一会,似乎予丰的说法也可以接受,就从了他。
两人划定了范围,予丰用土系法术将一大块土地变成了松软的泥地。
这种地面对一般的走兽不会有什么影响。
若是巨大的妖兽高速跑过,就会像踏空了一样一下子栽进泥里拔不出腿来。
准备停当,已经到了午后时分。
予丰设置了一个太极图形状的泥阵。
阿广迅捷地爬上树枝,开始寻找巨兽的踪迹。
常年生活在丛林之中的阿广练出一副火眼金睛。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木,似乎捕捉到了巨兽的影子。
阿广向着树下的予丰喊去。
阿广:“予丰老弟,你在这里躲好,我试着把那家伙赶过来。”
予丰挥手示意,在泥阵附近躲了起来。
阿广双腿一蹬,就从一条树枝跳到另一条上,高速地向着巨兽的方向飞去。
巨兽似乎正在溪流处饮水。
虽然予丰已经设好了圈套,阿广仍然想要以一己之力来捕获巨兽。
接近巨兽的阿广屏住气息,身心都与自然合为一体。
这是只有老练的猎手才能掌握的潜行能力。
此次他志在必得。
此时,天空乌云密布,下起雨来。
雨声更好地掩盖了阿广的声音。
青年集中注意力,缓缓将弓弦拉满,猛地射出。
那一瞬间,巨兽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身体一侧。
阿广的箭矢被巨兽背后的甲壳阻挡,没能穿透它的皮肉。
既然偷袭失败,阿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予丰的计划上了。
他在与陷阱相反的方向抖动灌木,发出沙沙的响声。
惊恐之中,巨兽本能地向泥阵那边跑去。
阿广一路大步追赶,紧跟在风驰电掣的妖兽身后。
他们穿过几段丛林,终于进入了预定地点。
在巨兽的前脚落地的一瞬间,它前脚陷入泥潭之中。
接连落下的四肢也都狠狠地陷了下去。
它挣扎着,发出咆哮,吓跑了林间栖息的群鸟。
然而挣扎只能让它越陷越深,巨兽已经无法自拔。
予丰现出身形,走到巨兽的面前。
予丰:“嘿!你能听懂我的话吧。”
巨兽两颗黑珍珠一样的大眼盯住予丰。
予丰:“抱歉,设了这个陷阱来抓你。
即便是这样,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稍安勿躁,我不会伤害你的。”
巨兽呼了几口粗气,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阿广很快赶到,他看到深陷泥潭的大块头,高兴得无以言表。
予丰:“阿广大哥,你终于成功了,恭喜你!
赶快上来取走它角上的一支吧。”
阿广点点头,跃上巨兽的背,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形状奇特的弯刀。
他的心情激动不已。如此一来,自己一定能取得狩猎大会的第一名。
阿广的刀刃切过巨兽的角支,然而那一支却没有掉落。
阿广:(“好奇怪。”)
他又反复切了几次,刀刃明明已经穿过了兽角的那个部分,而角支却没有断。
阿广:(“这是怎么了?”)
默默站在一旁的予丰开口了。
予丰:“阿广大哥,你参加的大会是哪位皇帝陛下举办的呢?”
阿广一愣,“举办狩猎大会的当然是当今圣上,天名政远了。”
予丰摇摇头。
予丰:“天名政远是当今皇上的父亲,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大哥你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从看到阿广的第一刻,予丰就知道他是鬼。
让他惊诧的并不是巨兽,而是鬼魂在追捕巨兽的奇事。
他原想直接劝阿广往生,却被阿广的热忱感染,不忍说出真相。
现在,至少已经拼上全力努力过一次,应该已经足够了。
予丰的语气舒缓平和,但在阿广耳朵里却如雷霆轰鸣一般震撼人心。
阿广:“我……死了吗……什么时候……”
青年猛然间想了起来。
阿广:(“对啊……我已经死了啊……那个时候……”)
那是参加第二次狩猎大会前的事。
那天,他冒雨在外追踪巨兽。因雨湿地滑,不幸坠落山崖,死于非命。
待灵魂离开肉体,追捕巨兽的执念让他忽略了自己的死。
阿广的灵魂就在这十几年里不停地追捕巨兽。
他的箭矢其实已经命中过无数次。
但那些箭矢只存在于他的心象之中,只有他和阴阳术士可以看到。
手中的那柄弯刀也一样,只存在于灵魂之中的东西,无法碰到现世中的事物。
现在的阿广,已经开始有了厉鬼化的迹象。
原本不该触碰到实物的他,已经可以用手脚触及草木。
予丰:“阿广大哥,其实你应该感谢这个大家伙。
它是拥有灵力的妖兽,能够察觉到你的存在。
虽然你并不能伤到它,但它还是陪着你一起跑了这十几年。
如果没有它,你的意识会更快地扭曲,早就已经化作厉鬼了。”
阿广完全明白过来,顿时热泪盈眶。
一方面,他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心中百感交集。
一方面,他又无比感谢自己脚下的这只巨兽。
自己一直追逐的猎物,却给了自己如此多的恩惠。
阿广:“予丰老弟……不,予丰师傅!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大概我已经不能再狩猎下去了吧。
已经永远没法成为闻名天下的猎户了。”
予丰:“这也未必,你的愿望就让我帮你实现吧。
但是你必须和我签下契约才可以。
有了灵契,我的灵力就能维系你的存在,使你不会化作厉鬼。”
阿广从巨兽身上跳下,看了看这位沉默的朋友。
他似乎心满意足,摇了摇头。
阿广:“不用了,打猎还是到此为止吧。
因为对虚名太过执着,以至于走上迷途。
如果不是你们,现在还不知道会怎样。”
看到阿广能够释然,予丰非常为他高兴。
他用灵力将巨兽脚底的泥土变回了原样。
大块头顺利地从陷坑里爬了出来。
予丰:“既然这样,阿广大哥应该可以安心往生了。”
阿广:“那可不行,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有“有恩必报”的信条。
我不知道怎么报答这个大家伙,但是为予丰师傅的点化之恩,我愿效犬马。”
予丰:“大哥愿意和我一道再好不过,但身为阴阳术士,引导死者往生才是最该做的。
我不能成为你往生的障碍,报恩也总得有个期限才好。”
阿广:“那就十年吧!我在这里虚度了十年光阴,希望在人间能再过一个有意义的十年。
一切就仰仗予丰师傅了!”
予丰走到阿广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这样,两人成了伙伴,予丰袖子里有了第二块灵位牌。
予丰顺着阿广描述的路线找到了他的遗骸,将其安葬。
巨兽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远江上游丛林中的喧嚣就这样减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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