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本杰明一把从怀中取出由细小的玻璃杯所装载的漆黑色液体倒向穆尔的眉心，还有克莱那从黑色马甲中迅速掏出左轮手枪的动作，从小没少受到动作片熏陶的邓肯当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只是明白归明白，不代表真实的了解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对于卡塔恩的诅咒，邓肯完全处于不知情的状态，因此，他只能微微抬头，用求救一般的眼神望向那个去而复返的大姐姐。
原本只是想在一边看戏的扎克忽然觉得有一种异样的眼光投射到自己身上，当即便立刻追寻着视线的源头看向邓肯。
“想知道吗？”
扎克微微抬高下巴，刻意表现出傲娇的那一面，就是为了吊足邓肯的胃口。
“如果我说想知道的话，你是不是又要说只要将灵魂赠与我，我就告诉你这世界的真相啊？”
只是没等扎克把接下来的话说完，邓肯却已经捷足先登，把本该属于古神的台词直接说了个七七八八。
不可名状，凡见即疯癫的古神是超脱于位面的存在，这种事情不假。
只是在孤傲的山巅吹多了冷冽的寒风，这便让古神在谈话方面变得极其容易揣摩（前提是人类有能力与之面对面交谈），因为祂们向来简单直接。
“嗯...”
从来都是她读遍凡人心思，还从没有哪个人胆敢直接披露自己心意的扎克现如今却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被一目了然”的滋味。
因此扎克顿时哑口无言，很是尴尬地瞪了邓肯一眼。
“交出灵魂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为此，邓肯只用了这么一句话作为对扎克的回应。
“卡塔恩的诅咒是什么东西？”
大梦初醒的少年旋即侧身看向一旁的本杰明。
此时此刻，已然将一瓶黑水统统倒上穆尔眉心的本杰明正一脸严肃地凝视着眼前的变化。
只见那本该是如水一般顺滑的液体在与穆尔肌肤接触的一瞬间就立即凝固，变成一团团墨黑色的粘稠胶质，就像是糨糊一样，以挪动的方式慢慢遍布少女的身体。
“一种邪女巫经常使用的毒药，无孔不入，只要有伤口，诅咒就会如附骨之疽般深入体内，从内部构成本源性的破坏。”
本杰明言简意赅地为邓肯解释了这六个字的含金量，之所以要强调邪女巫，是因为卡塔恩的诅咒本身执火者内部也有人擅长使用。
只不过由于杀伤力度实在太大，并经常性构成疑犯死亡，这才在执火者内部被禁止使用。
“那卡塔恩...”
“一类恶魔，喜欢以人类的骨头内脏为食物，凡被卡塔恩缠上的人类，第二天都只会剩下一整块完整的皮囊。”
明白邓肯的疑惑究竟出自哪里的克莱将自己知晓的真相简单告之，让初来乍到的邓肯第一次了解到这个世界原来还有恶魔的存在。
“因为这毒药的效果正正与卡塔恩的蚕食一模一样，因此取名为卡塔恩的诅咒。”
说罢，克莱瞥了邓肯一眼。
斜视的眼白充满了不屑。
像这种肤浅的资料在旁边的里希市基本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也就只有居住在普尔斯区的这些穷人会整天大惊小怪了。
“那穆尔她……”
“诅咒时间短，分量小，加上又有黑水进行应急处理，情况暂时是稳定了。”
目睹着原本大概只有几毫升的黑水在源源不断的变化下逐渐成为覆盖了穆尔全身的黑色铠甲，除开初见卡塔恩的诅咒时所流露出片刻的惊诧外全程维持镇定的本杰明呼出一口浊气。
“至于会不会有后续，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才能下定论。”
至少现在穆尔安全了。
这就是一个好消息。
为此，虽然身为异世来客，但也知晓穆尔其实就是原主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的邓肯也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上辈子父母在自己成年之后便早早离开人世，自己又性格孤僻导致没有什么朋友的邓肯其实还是很向往有亲人的生活的。
“不过……卡塔恩的诅咒作为禁术，一般而言是不可能对普通人使用的……除非……”
本杰明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跟克莱对视了一眼，交换彼此眼神中的资料后便不约而同地下定了决心。
“西弗雷尔先生，尽管这即将会是一个非常无理的请求，但我希望你们能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果然，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年代乃至于世界，警察们的官腔听起来都是无比正经且让人信服的。
上辈子就是一等一的守法公民，这辈子刚一转世就遇到古神转世以及有人打算谋杀自己妹妹的事情，接踵而至的事件已经足够让邓肯明白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与危险。
因此，在连忙点头答应与本杰明他们走一趟的同时，邓肯同时也在心里下定决心：
为了能够活得轻松自在，这一世，他一定要好好地苟起来，不管怎么样，都得要好好活着才行。
只是。
现在的邓肯完全没有预料到一件事：他的身边，原来各个都是卧龙凤雏，非常正面积极的那一种。
事态紧急，本杰明基本没有等到邓肯点头的动作结束，就已经率先将穆尔的手臂抗在了自己的肩上，带着这位浑身都笼罩在液体黑色铠甲内的女生大步往外走去。
这还是邓肯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普尔斯区的氛围。
拥挤到几乎每个人都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行走的小巷，四处流淌的浑浊污水，还有时不时就在阴暗处闪烁的红光。
不论走在哪里都几乎不绝于耳的齿轮声造就了仿佛永不停歇的繁华，却无法抹除贫穷的灰色地带。
饿到瘦骨嶙峋的乞丐们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向西装革履的本杰明一行人伸出祈求的手，但最后却还是被一道名为阶级的无形墙壁给隔绝在外。
——原来，他们就是住在这种地方的啊……
将自我生活的环境尽收眼底，已经将苟且提到第一优先级的邓肯略显苦恼地摇了摇头。
如果想要之后的生活过得不说有多滋润，但最好也要顺风顺水的话，那么一直待在这种地方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谓苟也要有支撑自己苟的资本才行，若是手头真的连哪怕一丁点筹码都没有的话，邓肯后半生的穷困潦倒基本可想而知。
因此，看着面前那两个正装的执火者，沉思片刻的邓肯慢慢有了一个想法，一个迥异于原主的想法。
成为执火者，赚个第一桶金，巩固收入来源并改善生活后直接开摆。
计划非常完美。
完美到让邓肯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微笑。
白金之国真不愧是立足于对蒸汽之主的信仰而成立的国度，就算是最脏乱的普尔斯区，也依然有华贵的教堂矗立，供信徒参拜信仰。
普尔斯区的教堂建立在中央区域，要邓肯来说，就是非常古典的中世纪风格建筑，双塔形的门扉高高在上，投射着幽暗的深邃色泽。
教堂主体静悄悄地躺在三角顶的屋顶下，摇曳的烛火照耀着零星几个出现在会堂中心长椅上的信徒。
他们统一穿戴着黑色的连帽风衣，将身体笼罩在大衣的阴影下，偶尔有风吹过，刮起衣摆，露出遍体鳞伤的肌肤，有的少了手脚，有的浑身结痂。
“这些人也太惨了点吧……”
相比之下，浑身上下除了因为泡水而变得有些浮肿，但现在也已经慢慢消退了的邓肯只觉得自己的转世过得已经足够好了。
最起码没有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不像此刻见到的人一样凄惨。
“都是些不思进取之辈，想着通过祈祷就能改变现状，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全然不谈努力，不工作，一日的时间大半流连教堂，呵呵，蒸汽之主眷顾谁，都不可能眷顾这些愚昧之人。”
如果不是因为要经由教堂的密道迅速返回执火者内部，克莱是绝对不会主动来到普尔斯区的教堂的。
毕竟这里可是他眼中的渣滓的聚集地啊。
对于一个出身优雅的里希市居民而言，普尔斯区就是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可抹去的污点。
但邓肯对此却是保持了另外一种看法，仅仅是旁观就足够见到阶级的固化，刚从溺水危机中苏醒过来的少年扼腕叹息一声，喃喃道：
“努力……可他们也得要有努力的机会才行啊……”
邓肯将自己的嗓音压得很低，但由于始终与本杰明和克莱肩并肩的缘故，导致他的感慨完全逃不开二人的注意。
克莱对于邓肯的反驳当然非常恼怒，毕竟一个下等居民却胆敢忤逆自己的说辞，这在阶级分明的白金之国显然是不会为高等者的尊严所以接受的。
可本杰明却不一样，全程对于部下的评论不置可否，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的队长，俄顷听见邓肯的感慨之后，深邃的眼神中却闪烁出不一样的光泽。
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欣赏。
阶级的天差地别在白金之国已经积重难返，可许多人却仍然不明白这背后的隐情究竟源自于哪里。
像是克莱这种单纯地将问题归纳成为低下阶级者不努力的中产以上大有人在，这才导致问题的滞后非常严重，以至于到现在还不能有效解决。
本杰明是没想过邓肯居然一句话就能将重心侧向一个正确的道路上。
“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
克莱侧目斜视着邓肯，寒声质问道。
表情中的不屑几乎溢于言表。
“评价一个社会是否文明的基础在于当中生活的每个人是否拥有平等且公平的对待，而对待所涵盖的方位自然也要包括遇到机会的可能。”
“与中产不同，普尔斯区里的居民终其一生都只能腐烂在恶臭的环境之下，他们连看见机会的可能都没有，怎么就能凭借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了？”
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到克莱对于自己的轻视与鄙夷，现在难得有了反驳的条件，曾经也怒怼过上司的邓肯当然不可能惯着他。
“溺水者，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啊？”
克莱眯起眼睛，对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普尔斯区里的肮脏渣滓教训的经历感到由衷的羞怒。
不过邓肯也并没有因此畏惧，面对这种始终在心底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去随便鄙视其他人的家伙，他绝对不会屈服。
正当两个人就在本杰明的面前争论不休的时候，作为法恩斯小队的队长，本杰明此刻的心思却飘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刚刚20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能够抓住白金之国现时社会问题的本质所在，邓肯·西弗雷尔，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奥利安娜女士如此看重你了...
不知不觉间。
本杰明连看向邓肯的眼神都变了。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奥利安娜女士真正关心邓肯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要父母之命照顾好他而已。
并非因为他本身的才华有多出众。
也许就是穿越的缘故。
但不得不说的是，仅靠着这一番话，邓肯于本杰明心中的形象已然立了起来，尽管还不算是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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