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夜幕即将来临之际，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燥热的尘埃。整个县城仿佛都被烈日晒的打了焉儿，无精打采的陷在半梦半醒之中。
燕晴带着绣娘走在前面，来福和旺财跟在后面。再往后，是四个晋王府的护卫。
既然是去拜访，空着手便不合适了。
“这是什么菜？”燕晴站在一个摊贩面前，拿起一颗蔫儿吧唧的青菜，随口问了一句。
“大大大大头青。”老实巴交的摊贩，看着燕晴身上的锦衣和身后的护卫，哆哆嗦嗦的回着话。两只手下意识的护住了菜筐，生怕被燕晴给抢了去。
“大大大大头青啊。”燕晴笑道：“名字是真大气。”拿手中折扇划拉了一下面前的青菜，又问：“就这么多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给摊贩。“我包圆儿了。”
万盛好歹是昭和县城的实权人物，眼看着秋收在即，昭和百姓还指望万盛带领守备军驱逐西戎铁骑呢。所以，只带一筐“大大大大头青”的礼物，显然有些寒酸。
于是，燕晴又挑了一筐烂梨。
卖梨的摊贩拿着燕晴丢来的银锭，脑子都懵了。这筐梨子，已经烂掉了，他原本打算直接扔掉的。没成想，竟是换了一锭银子。
燕晴大摇大摆的继续遛达。“呀！掌柜的，这大杂烩做的不错啊。”
“啊？贵人，这是馊水……”
一家小饭铺门口的角落里，摆着两个馊水桶。两个乞丐正每人拿着一只破碗，在馊水桶里扒拉着。
“这两桶，我要了。”燕晴好像根本没听到掌柜之言，直接丢过去一锭银子。“哎呀，倒是疏忽了。来福，回去赶辆车来。”看一眼街道两侧不明状况的摊贩，燕晴又道：“旺财也回去，赶两辆车过来。”
绣娘一手捂着鼻子，忍着恶心看了一眼那两桶馊水，对燕晴道：“我觉得你还不如带两块板砖的好。”
“可别说笑了。万守备是什么人物？去拜访他，总要带些厚礼才是。”燕晴哈哈一笑，继续往前摇头晃脑的走着，手中的一把折扇，犹如令箭一般，到处指指点点。“这个，这个，都要了。这个也不错。你！说的就是你这个叫花子！给我站住！把鞋子脱下来！好嘛！果然没看错，确实是战国时期的古物！给你一锭银子，这双古董鞋，我要了……小孩儿！吃的什么？拿来……”
……
万府。
听到盯着燕晴的属下回报的消息，万盛冷哼一声，还未吱声，身边的参军皱了皱眉，说道：“大人，这燕晴拿烂梨、馊水、破鞋、口水糖之类当做礼物，就是在羞辱大人呐。”
“哈，是啊。”万盛冷笑，道：“郡主么？呵，在京城，她是郡主！在昭和？她屁也不是！若非秦王殿下有令，老子早便把她抓了，收入后宅了！”说罢，又森然道：“既然郡主殿下要来拜访，这也到了饭时，总要略备薄酒，招待一下才是。”
参将不解：“大人的意思是？酒菜里下药？”说着，眼神里便多了一分猥琐。“这个燕晴，虽然尚未及笄，身材也平了些，不过姿色确实上佳。尤其是那柳腰翘臀……”
万盛啐了一口，道：“老子倒是想！可是……万一将来情况有变，晋王与秦王一起起事……你我的死期，也便到了。”
参将哑然。回想着刚才万盛“收入后宅”的豪言，想询问，却又闭了嘴。脑子一转，又开始一脸敬仰的佩服万盛深思熟虑，一通马屁拍的极为丝滑。
万盛十分受用的笑了笑，又道：“做事情，还是要讲究个分寸的。”
“大人所言极是。不知可有妙计？”
“无它，礼尚往来罢了。”万盛道：“去，吩咐下去，让后厨找些烂菜、坏肉。对了，总要先喝茶的。后花园的野草，挺新鲜的。”
参将心领神会，哈哈大笑。“大人英明！”
万盛畅想了一下晚宴时的美好画面，犹嫌不足，略作思量，又道：“去春满园，找几个舞女过来。让她们穿的少一些，跳最香艳的舞。啧啧，郡主殿下大概是没见过的。不知道看过了之后，会不会脸红心跳呢，哈哈哈！”
“哈哈，妙哉，妙哉。”参将笑道：“说不准郡主殿下看的动了性，主动臣服在大人的虎躯之下呢。”
“哈哈哈！”
……
大街上。
燕晴看一眼满载的两辆板车，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这才回头，对围上来的一众试图兜售各种垃圾的百姓笑道：“行了，够了够了，下次再说。”
来福早就被这群想钱想疯了的百姓吵得耳膜疼了。也是可笑，竟然有人举着一双破袜子说是上古宝物！当郡主殿下是傻子吗？一帮愚民，哪里会明白殿下的阴损——不，是谋略！
见燕晴如此说，来福赶紧上前，把一众百姓驱赶了。待耳根清净了，来福对燕晴道：“殿下，这么两大车的礼物，万一万守备不收，可咋弄？”
“哪有不收礼的官儿呢？”燕晴反问了一句，笑着往前走。走了一阵，又对绣娘说道：“礼物虽多，终究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啊。稍显不足呢。”
绣娘苦笑，有点儿讽刺一般的问道：“要不，去茅坑里淘点儿？”
“咦！太恶心了吧。”燕晴撇撇嘴，摆手道：“我想想啊……”过了一阵儿，拍了一下手中折扇，道：“等会儿到了万府，你如此这般……”
绣娘认真听着，眉头渐渐蹙起。待燕晴说完，绣娘道：“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吗？”燕晴问。
“过分。”来福的耳朵很尖，听到了燕晴的打算。“殿下，您这么做，怕是咱们这趟万府之行，是有去无回呐。听说万盛那老小子很是好色，万一对殿下有什么想法……殿下放心！小的就是拼了命，也一定护住殿下。”
燕晴给了来福一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说道：“真是忠心可嘉呢！我怎么奖励你才好呢？”说罢，回头看向身后的马车，视线落在了那两桶挂在前面的馊水之上。
来福吓了一跳，慌忙说道：“殿下，我去前面给您打个前哨，让万盛出门来迎！”说罢，一溜烟儿的跑了。
燕晴抬脚去踹，却还是慢了些，脚没能追上来福的屁.股。“兔崽子！跑的倒是挺快！”说罢，又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扇着风，笑着对绣娘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何屡次找小魏的麻烦吗？”
“为何？”绣娘问。
“总会有人把你的宽容，当做好欺负。”燕晴脸上的笑容，犹如黄昏的余晖，温暖柔和且迷人。又看向绣娘，咂舌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啧啧，绣娘啊，你有些含蠢啊。”
“含蠢？”绣娘一头雾水。
“含羞待放的蠢。”
绣娘一时哑然，想说“这说不通”。可仔细想想，似乎也并非全然不通。
行吧。
绣娘得承认，自己不算蠢，但跟鬼心眼儿一大堆的燕晴相比，自己还是显得不太聪明。
再看恨不得如螃蟹一般在大街上横着走的燕晴，绣娘忽然特别想吃传闻中的绒螯蟹了。据说，盛产于江南的绒螯蟹，肉质鲜嫩，十分美味——当然了，燕晴跟螃蟹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螃蟹是看起来不好惹，吃起来很嫩。燕晴则是看起来很嫩，吃起来……
绣娘发现自己有点儿想歪了。
“哎呀！”燕晴忽然毫无征兆的叫了一声。
绣娘吓了一跳，皱眉道：“发什么神经。”
“忘了去萍儿的糕点铺子里捧捧场了。”燕晴叹气道：“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真可怜。记得提醒我，待从万府回来，去关照一下萍儿的生意。啧，她做的那些糕点，难吃的要死，生意八成是不咋好的。实在不行，重操旧业也是可以的嘛。”
难吃的要死？
那是因为你整日里山珍海味的，口味儿太刁。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糕点，味道还是不错的。
当然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重操旧业？
常听劝青楼女子从良的，劝青楼女子重操旧业，倒是头一次听说。
燕晴胡言乱语也不是第一次了。
绣娘不理她，只是琢磨着燕晴刚才跟自己说的“阴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过分。真那么做了，万盛八成是要气疯了。万盛是昭和守备，论及武力，绝对是昭和第一人。把他惹急眼了，真的好吗？
眼看着距离万府不远了，绣娘忍不住，低声说道：“都说柿子捡软的捏，你即便想把昭和三友给气死，也不该首先对万盛下手吧？”
“捏软柿子没有挑战性。”
“你……”绣娘气道：“那你直接去捏秦王好了啊！”
“唔，听说秦王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姿色冠绝天下，真的假的？”燕晴问道。
绣娘正待说话，却看到了从前面跑过来的来福。
来福来到近前，道：“殿下，万盛说他下午陪着魏大人视察河运，扭了脚，不便出府迎接。”
“啊？是吗？巧了不是。”燕晴说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前几天我遇到了一个游方的神医，从他那里学来了一手专门治疗扭伤的捏拿之法！快走快走，赶紧去给万守备瞧一瞧伤势。”
燕晴说着，一脸亢奋的加快了脚步。
绣娘赶紧跟上。
虽说在秦王确定要造反之前，万盛绝对不敢真的伤了燕晴，可世事难料，又是“深入虎穴”，绣娘不敢大意。
后面，来福赶紧催促护卫快些赶车，之后拉着旺财匆匆追了上去。
四个护卫对视一眼，均是哭笑不得。
一人道：“咱们是护卫，不是杂役吧？”
另一人笑道：“怪只怪来福和旺财这两个混小子，赶车的活，该是他们的。”
“也是。”那人也跟着笑笑，又一脸回味无穷的说道：“不知道殿下啥时候再去春满园。”
“可算了吧。玩也玩不痛快，提心吊胆的，有什么乐趣。”
“你不觉得一边护卫殿下，一边抱着姑娘，也是其乐无穷吗？”
“这个……好像还真是……”
四个护卫说说笑笑间，扬鞭催马，很快到了万府，把两个板车一丢，之后直接去寻燕晴。动作却是有些不小心，以至于挂在前面的两桶馊水撒出来不少，引得一片苍蝇嗡嗡的飞。
此时，燕晴已经在万府的厅中坐下，万盛也已经拒绝了燕晴要给他捏捏脚碗的盛情美意。
“真不试试？”燕晴有些不甘心，“万大人大概是不知，那游方神医，乃是传说中的华佗转世，医术十分高明。我得了他的真传，定然能把万大人的扭伤给治好喽。”
万盛笑道：“不敢劳烦殿下。咳，来呀，还不赶紧奉茶？呵呵，殿下，我从西戎商人那里得来了一些茶叶，味道极好，殿下定要尝尝。”
“是嘛？我最喜欢喝茶了。”燕晴笑道。
很快，有侍女上茶。
燕晴端起茶杯，瞄了一眼茶杯里的草叶子，又嗅了嗅茶杯里浓重的青草味儿，笑容绽放。“真是好茶啊。”
万盛笑道：“殿下快尝尝。”说罢，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一副享受的模样，“好茶！”他喝的茶，与燕晴杯中的“茶”是不同的。
“啧啧，这么香的茶，真不舍的喝啊。”燕晴道。
“大可不必。”万盛大笑，“这茶叶，下官这里还多的是，殿下若是喜欢，可以给殿下带上一些。”
“那我可不客气了。”燕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是想借花献佛呐。圣上平时最喜欢喝茶了，我差人把这茶叶快马送回京城，请圣上尝一尝。说不准圣上一高兴，会给万大人升升官儿。”
万盛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是依旧笑容可掬。“那可要好生感谢殿下了。”
“客气了。”燕晴把茶杯放下，道：“听说西戎每逢秋收，便会纵容铁骑抢掠。不知万大人今年有何对策？”
万盛看了一眼燕晴没有喝的野草泡水，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却又不可能强迫燕晴喝了。“此事已然与魏大人说过，下官今年又加强了兵力。西戎不来则矣，来了，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燕晴十分满意的点头，似乎对万盛很是信任似的，随后又询问了一下西戎的状况。万盛简单说了，又不甘心的说了句“茶凉了不好喝”。
燕晴却是把万盛的“好意”当做了放屁，又提及秦王。先是把秦王的雄才大略夸赞了一番，之后又聊到了秦王的双胞胎女儿。说什么一直未曾得见两位姐姐，十分遗憾，若是有机会，想去秦州看看。
聊着聊着，天色就暗了下来。
燕晴忽然一愣神，说：“哎呀，时候不早了，多有叨扰，也该走了。”
万盛道：“殿下不忙着走。下官已经备了酒水，殿下若是不吃了晚饭再走，倒显得下官招待不周啊。”
“既如此，却之不恭了。”燕晴倒是没有客气，说罢，又对绣娘道：“绣娘，你回府一趟，跟魏大人说我在万大人这里用餐了。”
“是。”绣娘应了一声，看一眼四个护卫，以眼神叮嘱他们要好生看护燕晴，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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