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大早，尹春熙准备好清水、甑糕、素菜和水果，恭恭敬敬地供奉在神前，随后搓着手向神明祈愿。
尹氏是蝉隐町高丽村的世袭巫家族。自从父母去世后，尹春熙便继承了巫师一职，被村民尊称为“万神”。
【注：万神是朝鲜民族对女巫的称呼。】
二妹秋月能歌善舞，小弟夏魁擅奏巫乐，与大姐互相配合。
而碰上不适合女性出场的儒教式祭礼，则由村里40岁以上的男子担任祭官。
平日无事，姐弟三人就跟隔壁村的老中医和下乡义诊的医学生学了点皮毛，虽然不能担任独当一面的草泽郎中，但也足以处理一些小伤小病，因而成为备受尊敬的巫医。
7月中旬，研究所开始放暑假，他们仨日夜念叨的某个老熟人却迟迟未至。
“大姐，皆川先达这个月不来了吗？”夏魁有些纳闷。
【注：先达是指德行高、学问深的先辈。古代朝鲜也尊称考取功名的人为先达。】
“先达七八月份要去町中心医院接受培训，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来这里的。还有，你可别老是缠住人家问这问那呀！”春熙轻轻拍了下弟弟的后脑勺。
“先达是好人，不会介意我这么求知若渴的。”
秋月嗔笑着插了一嘴：“你这小屁孩真不懂事，就算是这样，咱们也不可以随便麻烦他。”
“二姐，我已经行过冠礼了，可不是小屁孩！”
正当三人在屋内嬉笑打闹时，一对中年夫妇抱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顾不上礼仪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
“巫……巫堂大人！孩……孩子难受得厉害，能不能帮忙瞧个病？”
【注：朝鲜民族将女巫称作万神，男巫称作搏数、花郎、郎中、两中。女巫和男巫统称巫堂。】
尹氏姐弟见夫妻俩一个跑丢了鞋子，一个披头散发，便知事态紧急，连忙铺好褥垫让孩子躺着。
只见患儿面脖通红，眼白充血。摸摸额头，汤烧火热。扒开衣服一看，胸前和腋下都是抓痕样的出血点。
春熙还没见过这种情况，吓了一大跳：“二位，这是咋回事儿？”
“前几天娃儿突然就发高烧了，上吐下泻，身上都是小红点，还哭着说头痛、腰痛、眼眶痛。我们想带他去镇上的医院，刚出村口就被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衣怪人赶回去了。只能托路过的好心人帮忙捎点退烧药和肠胃药回来，可是吃了也不见好。”
“多久了？”
“从发病开始，有三四天了。”
“有没有吃啥怪东西？”
“唉，哪有什么怪东西？您也是知道的，村里禁止私自种地捕鱼，幸亏神裔大人慈悲为怀，我们才分到一点儿口粮……”说着说着，孩子爸妈抹了抹眼泪。
“这病太凶了，咱们瞧不来……”春熙摇了摇头。
还没等她说完，那对夫妇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尹氏姐弟狠狠磕了几个响头。
“哎，别这样！”三人赶忙把他们俩搀扶起来。
秋月招呼夏魁一同跑去地下室，小心翼翼抱出三坛老酒，牢牢拴在扁担上。她仔细吩咐弟弟：
“夏魁，你比较机灵，让村长怹老人家给你开个介绍信，赶紧到镇上把朴医生请过来。”
夏魁点头领命，挑起扁担撒腿就跑。
可是，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大姐！二姐！不好了，村长不在家！”
“哎呀！他上哪儿去了，关键时刻怎么不见人影？”姐姐们连忙上前帮小弟卸下重担。
“村长家里人说，他要去社家町领大伙儿的救济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说罢，夏魁瘫坐在地，气喘吁吁。
2.
夫妻俩的啜泣声，孩子的喘息声，令巫堂们不由得叹气连连。
无奈之下，春熙俯下身子询问患儿：“小弟，你是不是跑去奇怪的地方玩了？”
“破……破房子……”小男孩半睁着眼，吃力地回答。
高丽村老龄化严重，老人们陆续离世，留下的荒宅就越来越多。按照巫师的说法，那些没有后代为其送葬的亡者会因积怨太深而四处徘徊，一有机会就附在人身上，让他们突发恶疾。
春熙重重叹了口气：“发病这么突然，有可能是‘遭不净’了。没办法，只能先试试‘驱客鬼’了。”
三人让家长先把孩子带回家，待他们走后就开始用力反搓草绳，再在上面挂上纸条，制成“禁绳”。
随后，他们换上色彩绚丽的巫服，带齐驱鬼道具前往病人家，用禁绳将那低矮的茅草屋包绕起来，在周围撒上黄土，作为施法的神圣空间。
忙活了整个白天，日落时分终于到了，正是驱客鬼的好时机。
春熙先让病殃殃的孩子在房间里躺好，亮出明晃晃的菜刀，在他头上挥了三下，嘴里念念有词。
然后，她用菜刀削下男孩的三缕头发，放入瓢内，让他往里面吐痰三次。可是小孩费了老大劲儿，只能吐出几口唾沫。
“算了算了，这样也行。”秋月拍了拍孩子的背部，让他再次躺好。
巫师们熄灭房内的灯，走出房间后用力关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秋月和夏魁在房门外撒下盐和豆子，而春熙则站在院子里，将菜刀抛向大门外的路面。
大姐抛了无数次菜刀，直到刀尖朝外落下，才长长舒了口气：
“看来客鬼已经被驱逐了，进去看看情况吧。”
然而，孩子虽然体温略有下降，却突然陷入昏迷。屋内散发着呕吐物和粪便相混合的阵阵恶臭，三人只能掩住口鼻。
秋月强忍恶心，上前一瞅，只见男孩的皮肤上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疱疹。她向姐姐耳语道：“这个好像是丹毒哦？”
春熙点了点头，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夏魁，赶紧通知村里的大家伙儿，我们要抓丹毒鬼了。秋月，带好坛子，向五户不同姓氏的人家‘乞粒’。我留在这儿清理污物。去吧！”
姐弟们各司其职，到了深夜才作好除丹毒的仪式准备。他们弯腰垂首，翻箱倒柜，认真搜寻房间的犄角旮旯，唯恐错过半点蛛丝马迹。
突然，春熙感到一阵眩晕，指着某个角落大叫一声：“来了！是丹毒鬼！”
她朝那个角落不停念咒，而秋月和夏魁则合力抬起盛着五谷饭的坛子，准备把丹毒鬼关进里面。
这时，大姐浑身抽搐，眼皮上翻，口吐白沫，仿佛在竭尽全力与无形的丹毒鬼搏斗。
一番挣扎之后，她两腿一软，扑倒在地。秋月见状，立马冲上去扶住姐姐。而夏魁则紧闭坛盖，用草绳把坛子捆好，叮嘱那对夫妇把坛子埋入地下。
夫妇一听，感激涕零，赶忙带着坛子直往外奔。
“大姐，快醒醒！已经好了！”秋月晃了晃春熙的肩膀，可她还是昏迷不醒。
夏魁蹲了下来，猛掐姐姐的人中，却于事无补。他用力挠了挠头：“怎么回事……只是丹毒鬼而已，不至于吧？”
“会不会是比客鬼和丹毒鬼更猛的恶鬼啊？”秋月倒吸了一口凉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要不我们召集全村，办一场更大的巫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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