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叠大小的和室内,少女缓缓撑开眼皮。
光线透过原木框壁灯的仿羊皮纸灯罩,早已滤得柔和均匀,但她还是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她用手支着身子坐了起来。往常这个动作会令她的伤臂隐隐作痛,现在居然没什么感觉。
她低下头来观察自己的左臂,上面没有裹着渗血的纱布绷带,淤青和刀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光滑白皙的肌肤。
她褪去白裙,打开衣柜,对着内置穿衣镜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
不对劲……不仅手臂上的伤好了,就连被恶鬼啃噬得缺肉露骨的身躯也恢复得完好如初。
然而,少年温暖的怀抱,却始终残留在感知系统里。
少女下意识地伸手触碰嘴唇,默默回味那个绵长的吻。
脸好烫……好奇怪的感觉……
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光着身子回忆那晚的事时,脸颊霎时燃起了一片绯红。
少女穿好衣服,匆匆下楼。此时此刻,她最想见的人只有一个。
2.
一楼客厅的墙上,带日历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如水月色漫入疏窗,在地上洒落清冷的白霜。
路过挂钟时,少女借着月光瞥了一眼,不禁微蹙眉头——
现在是8月15日,晚上十一点多。
我对7月31日晚之后的事毫无印象,这些天应该是陷入昏迷了。可是,我身边竟无人照料,只是像平常一样醒来,没有任何不适感。
那惨烈的灾难,仿佛仅仅是一场噩梦……
然而,残存在记忆里的痛觉清楚地告诉少女,内环异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村民们几乎全部变成罗刹鬼,而义兄也在战斗中被失去理智的他们用尖牙利爪开膛破腹。最后,昔日的父老乡亲要么融成烂肉痛苦死去,要么化作刀下亡魂,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想到这里,她紧捂胸口,有如万蚁噬心。
3.
不远处,有间客卧亮着一豆微光,里面的人似乎仍未入眠。
少女伫立在走廊上,迟迟没有靠近那扇门。
回去吧,说不定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手上沾满鲜血的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见他啊。
正当她转过身时,耳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一双手从身后环抱着她。
她怔了一怔,想继续向前走,那双说不上坚韧有力的手却抱得更紧了。
那人将脸埋到她的颈侧,呼出的热气令她不由得心弦一颤。
少女的声音变得细若蚊蝇:“难道你……不害怕神裔大人吗?”
“让未婚妻去冲锋陷阵,上刀山下火海,自己却躲在神社里高枕无忧,这样的神裔真是太差劲了。”
“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这样,感觉好像偷情的时候还要说别人的坏话。”
须佐君真是简单得可爱呢,明明“神裔大人”就在你面前啊。少女默默地想。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染崎小姐困扰的,这些天我实在是……”他神色慌张地松开手,一个劲儿地道歉。
“好啦,别解释了,听上去有点像蓄谋已久,越描越黑。”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喉头却发紧发痛。
“不过,染崎小姐没事真的太好了,那晚你伤得好严重,我差点以为……”
“嘿,须佐君……”少女垂首敛眉,轻声打断了他,“这样是错误的。”
“嗯?”
“这样是错误的,于你于我都是……”她重复了一遍,故作镇定地向他宣告——
“须佐君和我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因为,我就是神裔大人啊。”
对方顿然一愣,瞳孔微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果然要被讨厌了啊。
少女心间一阵苦涩,再度转身离去。出乎意料的是,她忽然被一把抓住手腕,一个趔趄就躺倒在那人的怀里。
“不要再把我推开了,爱理。”
这是少年第一次呼唤她的名字。
“为什么……”她眼里泪光闪烁,不得不压制住哭腔,“镇上都说我是冷血嗜杀的坏人啊……”
“不,我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爱理。”
少年擦掉她的泪水,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抚摸那柔顺的长发。见少女没有反抗,他把她抱进卧室,悄悄关上房门。
零时,指针重叠。两人鼻息相触,唇舌交织,渐渐气息紊乱,脸色潮红。
隐山脚下,流水潺潺。蜜蜂在花间穿梭,贪婪地啜饮着甘露。草丛摇曳,不知是微风拂过,还是狸猫偷喝了社家的新酿。
4.
“昨晚一楼好像有动静哦,爱理去找须佐君了吗?”
“对不起,我和他……越界了。”
“没事,爱理已经长大了呀!对了,你们有没有……”
流歌本想问“你们有没有做好安全措施”,话到嘴边就咽回去了,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
爱理已经死了,机器人是不会怀孕的。“她”长得和爱理一模一样,也装载着爱理的记忆,但并不是真正的爱理。
流歌攒紧衣角,黯然落泪。长睫毛在她的棕眸里投下忧郁的阴影。
这一切都被“爱理”看在眼里。“她”上前扶住流歌的肩膀,轻声问道:“呐,怎么了?”
流歌抹去眼泪,重展笑颜:“没事哦,只是有点感动啦!对了,科研组夜以继日地搞制血研究,终于出成果了,爱理再也不用执行驱鬼仪式了哦!”
然而,“爱理”听到这个好消息却面沉如水,声音艰涩:“流歌果然还是有事瞒着我吧。”
“……!”
“我醒来的时候,床边无人看顾。明明受过很严重的伤,身上却没有一丝痕迹。我很久没有进食,但并没有饥饿感。和源治君‘那个’的时候没有出血,只感受到强烈的愉悦……”
少女紧抿着唇,陷入沉默。片刻后,她才嗫嚅道:“我……究竟是谁……是染崎爱理,还是机器人?”
流歌把“她”深深地搂在怀里,泪流不止:
“傻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心思细腻呢。如果机器人长得像爱理,言行举止和思维模式也像爱理,那么你就是爱理呀。”
“可是,他怎么办?我应该把这个错误延续下去吗?”爱理语带哽咽,“我和他之间是不会有幸福的,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且行且看,活在当下吧。”
流歌轻轻拍着少女的背部,心里默念:爱理已经回来了,以人形机器人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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