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的功夫，来自北方的游说使者收到了成效。
一个晚上，天南的西南侧，两驾马车安静地从天相宫驶出。
一驾坐着一位紧闭双眸、面如枯槁的衰老妇人，另一驾坐着两位含苞欲放、秀色可餐的妙龄少女。
山风在吹，捉弄着名为千锁的少女的脸。失眠数夜，她如愿离开牢笼，可仍有虎狼相伴。
隔壁坐着忧心忡忡的小师妹，这是位胆怯、不善言辞的少女。她如坐针毡，一会盯着颤动的双脚，一会偷看把视线放远的千锁。
当千锁对窗外的寒意略感不适地皱眉，小师妹就从包裹里取出外衣披在师姐身上。
千锁饱含深意地看向心细的小师妹。
“师、师父说北边天气会凉一些……所以师妹给大师姐带了……带了几件暖和的衣服。”
小师妹局促不已，连话都快说不利索。
平日里，与自己相处得最多的同龄人就是这位小师妹了。一直都是她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千锁对此心怀感激，但更多有种抵触。
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心烦意乱时冲她发火，她都忍气吞声？她是不是另有所图？
时间久了，疑虑慢慢变得无所谓了。
她好像就爱单方面地侍候自己，就这么简单。
千锁拿起手边用油纸包住的麻圆，说道：“吃吧。”
小师妹紧张地拒绝道：“这是师父特地给大师姐买的。”
方才路过集市，一行人随意找了一家小摊果腹，老妇人独宠千锁，又买了麻圆带上车。
小师妹知道没她的份，却也眼巴巴看了好一会。
千锁固执地把麻圆拿到小师妹面前，说道：“我不饿，快吃。”
小师妹惧怕师父，更惧怕大师姐生气，两手乖乖地接住。
天相宫崇尚节俭治家。
千锁贵为大弟子，衣食无忧，集万千光环于一身。可她底下的师妹们只能每天粗茶淡饭，如出家尼姑一般度日。
车窗外，响起秋日的低语。
千锁将下巴枕在手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不断向后退却的树枝黑影。
算算与师兄整整分离了一百九十七天，还有三天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也是天南五派约定聚会的日子。
时隔两百天，选在这样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仿佛上天都在眷顾他们。
“师兄～”
她哼哼着欢快的小调，回头无意中撞见小师妹正在偷偷抹泪。
“咦？你怎么哭了？”
千锁不解地问道。
“没、没有。”
小师妹捧着麻圆，低头咀嚼着。
“明明都哭了。”
千锁用手刮了刮她脸上的泪水。
“啊？！”
小师妹叫唤一声，缩了缩脖子。
怎么又脸红了？
千锁冒出疑惑。
一直接受小师妹莫名其妙的好意，但自己友好回应时，她却躲躲闪闪。
“真是奇怪。”
千锁气恼地瞪着小师妹。
天相宫的所有人都很奇怪，都很没意思。
她决定彻底把脸朝向窗外，对身边人继续保持无动于衷的态度。
还是耐心等等吧，即将来临的月圆之夜，她会褪尽寂寞与烦躁，尽情地与师兄耳鬓厮磨。
……
饭桌上竖起一支点亮的蜡烛，各样餐盘上都盛着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如果只为自己一人，孟仙倒能以清粥小菜应付了事，可现在他不是孑然一身，特别是师弟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
“师弟觉得还合胃口吗？”
孟仙无时无刻不在照顾荼婧姝的感受。
小孩喜悦地点头。
他刚刚喝完一碗藕汤，又夹起一枚红糖浇灌的糯米团子喂到嘴里。
“师弟很喜欢吃甜食啊。”
孟仙一边笑着，一边往自己碗里夹几片青菜。
没有与小孩相处的技巧，只要随他的心意也就大差不差了，况且南长老家教严明妥善，小孩基本也未养成什么坏习惯。
“师兄也要多吃一点啊，一天到晚都这么辛苦。”
有些被冷落的天音主动夹起炒肉送到孟仙碗里，这现象比较少见。
“师妹今天也帮了大忙……要不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孟仙笑了笑。
天音摇摇头。
早些时候，天音在厨房负责打下手，她唯一能保证的是自己没有添乱。
当然，她也趁那个机会，打听了这两天错过的秘密。
孟仙只说荼婧姝记得曾生活过的地方，有关悬空楼的内幕只字未提。
“南长老真是不一般，真亏他能隐忍这么多年。”
那时，孟仙如是感叹道。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七杀殿的人都会变成茹毛饮血的疯子。”
天音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孟仙难过地皱眉道。
“不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南长老为什么要把小孩藏起来？要是长大了，他会不会……”
天音知趣地闭上嘴巴。
“虽然这句话师妹听起来会觉得很虚伪，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孩去死，我做不到。”
孟仙沉默地站了半晌，缓缓说道。
……
三人的温馨晚餐因为老人的唐突光临失去了味道。
大长老没有厚着脸皮要求多加一副碗筷，而是刻意坐在荼婧姝旁边，以言语逗弄着小孩。
“确实与南长老有几分相似啊。”
大长老仿佛回忆起往昔的峥嵘岁月，眨巴着双眼，“听说，回南禺峰看了一圈？”
“师弟想起了往事，也提到很思念南禺峰，昨天弟子就带他回去了一趟。可惜，没有特别的发现。”
荼婧姝说不出话，所以由孟仙回答。
“师父养了你十八年了。”
大长老抬头看向孟仙。
“是的。”
孟仙的背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以往把你留在天梁院，是因为担心你少不经事，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弟子明白。”
“上次长老会议，你也在场，天梁院的内忧外患不是危言耸听的。如果有五派联合的趋势，也不是我们自己能左右的。”
“弟子也很迷茫。”
“连我老头子都很迷茫，更别说你了。哈哈……但冷静下来想，这番决定利大于弊，一旦七杀殿覆灭，天南应该可以安稳许多。”
“其他门派都同意了吗？”
“不会那么轻松。五派联合一定会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我们决定在八月十五凑到一桌，好好商讨一番。”
“嗯……”
“今晚，你跟天音都收拾好行李，我们明早就启程。”
“我们？我们也要去？”
“这种重要的场合，年轻人需要多多体验才对。”
“可是……”
师弟呢？任其他人来照顾小孩，孟仙都不会放心。
小脸写着无奈与落寞，荼婧姝很可能将再次过上提心吊胆的日子。
“你把婧姝也带去吧……”老人宽宏大量地说道，“不过，要保护好他。”
“弟子一定会的！”
孟仙自信满满地说道。
小孩也暖暖地笑了起来。
殊不知，他的末日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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