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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瞬息

第二章 瞬息

“或许现实的确如此,但是我建议,你现在不要把那个梦说出来。”

屈泽川对少正明华的说辞表示出不置可否的模样,即没有认为此事荒谬难解、无可理喻,也不认同将时间浪费在痴人说梦上。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言语,通过破碎言语,在少正明华心中构建出来的,一个或许与事实背道而驰的假象。

如果在一年的岁月后,联系某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神秘人。如果这个俊朗异常的神秘人在记忆中的两次见面,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熟稔。

而后神秘人在雨夜中前来见他,邀请他乘上某辆有特殊含义的长车。

他在第一次赠与少正明华玉玦,在第二次赠与少正明华直剑。

从常理考量,如果这个人身上有值得蒙骗和利用的东西,一定要小心应对之后的交往。

为什么要小心应对呢?因为名为屈泽川的神秘人,笼罩了少正明华某段,仿佛隐藏在迷雾中的过去。

而且他生得如此好看,在少正明华的记忆中,也无人能及。

对于这类想必在他人喜爱神往环境中长大的人,更是需要小心对待。

而小心对待的第一步,就是要不断地在心中,反复努力推翻对他的一切既有印象,以免受了他的蒙骗。

少正明华的思绪在心中不断地定义和判断,但是在表现上,他只是在话题被打断和拒绝之后。由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转而端详抚摸屈泽川赠与他的利剑。

“为什么不能将梦说出来?”

少正明华将剑置于膝上,迟缓地循着原本的思路,重新挑起话题。

“因为对于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梦而言,梦在做梦人在表述之前,或者表述之后,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实质。”

屈泽川始终是一副古井无波的面孔,连言语都没有在他的眉宇间留下任何的皱褶,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很残酷的人——或许是他本来生来一副残酷冷峻的皮囊?

“在我的判断之下,现在并不算表述出那个梦境最合适的时机。”屈泽川说道,“或许也不竟然,我向来无法把控你们的状态,只是从美学的角度分析,在故事开端,两个重要人物的重要相遇,就将作为谜底的梦说了出来,不久太无趣了吗?”

或许的确如此,少正明华很快地被屈泽川说服了,况且那个笼罩在迷雾中的,令人惴惴不安的,若干个梦境中,并不显得特殊的,在两人相遇的前一个梦,或许的确不太重要。

如果从美学的角度考虑,在第一幕出现的剑,必然会有出鞘的时刻,那么少正明华莫名地希望将这个或许有特殊含义的梦流到下一个场合。

至关重要的回忆,问题关键的谜底,还是作为巧合的,在一切结束后复盘的谈资,都比在现在就结束好得多。

“在这件事之上,我想你是对的。”

少正明华说道:“抛开梦境之后,如果你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我,那那个问题是什么?”

“你已经有预想中的,想要我提出的问题了。”屈泽川说道,“那么为什么不让你提出问题,并让我来回答呢?这会有趣的多,而无趣,实在是生命最大的敌人。”

他说得一点不错,少正明华的确有这样一个问题。

“你就不会感到奇怪吗?为什么我会在一年之后,突然联系你。”

屈泽川回答道:“奇怪的内容还包括,如果我们的关系的确那般紧密,为什么呢我没有主动去寻找你。”

“你对现状和未来,都感到同等的不安,但是却迟迟没有做出决断。”屈泽川说道,“拖延的时间越久,做出决断的负担也就越重,更何况,这个决断背后的希望,真的存在吗?”

车窗外的黑暗愈发浓重,屈泽川突然提高了车速,将落在车身的雨水沿着流线,抛出漂亮的轨迹。

少正明华认为自己需要更加主动一些,以免丧失全部的话语权。

他说道:“人与人之间的身份、关系、利害,再引申到人与组织之间,我其他的生活,家业、学业,怠惰和卑劣的心态,促使我留在原地不动。”

“如果我笃信拥有一个被遗忘的过去,而且那个被遗忘的过去可以挽回我的亲人,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少正明华说道,“如果说你是真实的,那说明我是卑劣的,如果说你是虚假的,那说服我是懦弱的。”

“或卑劣于贪恋现在的我,或懦弱于未来职责的我,你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屈泽川突然对少正明华露出笑容,快速打破了,少正明华认为屈泽川是一个残酷的人既有印象。拥有这般笑容的,想必会是一个温柔的人吧?

但是屈泽川笑容中的寒意,多于其他的情绪。

“我是真实的,而你,不是卑劣,也不是懦弱,只是……”

屈泽川略微整理思绪说道:“只是太过弱小而愚蠢罢了,弱小和愚蠢地,使我想要收回我的原有评价了。”

少正明华大受打击。

“为什么?”

“但是我还是很想念你,这是因为你的另一面,并不冲突。”屈泽川说道,“你被控制而不自知,但是,由于过去的约定和现在的需要,你只有自己来寻找答案。”

屈泽川拨动摇杆,使雨声通过管道深入车内。

“现在,还是让我们沉默地思考。”

抛出在一瞬之前的世界,被现在永久地抛弃了,却还保留在人类神经突触的电流之中。

记忆真是荒诞的事物,然而却是智慧最为真实的证明,存在最无可更改的永恒。

少正明华享受着自己的存在,也曾幻想自身的存在,如同琥珀中的鲜血一般,被永恒地凝固在时间的某一刻。

但是时间还是在不停地流逝,人类对于这不可抗衡的伟力,除却逝者如斯夫的感叹之外,也难以作出更加有力的反抗。

大概在少正明华更小的时候,教室中无聊而疲惫的深夜,他晃动身体来维系椅子单个支点的平衡。

这种百无寂寥的玩乐,就像左右腿晃动一端悬空的石板,实在缺乏过多的意义。

而唯一可能留下的,只有在超出设计使用范围的,不正常的受力中,大幅缩短椅子骨架的使用寿命。

在那个瞬间,他的确开始怀疑,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在记忆之中的真实性。

时间是线性的存在,可记忆却并非如此,那么他所记忆的就是真实的吗?

在某个瞬间产生的胡思乱想,被记忆延续到下一个瞬间,而后又渐渐消散。

再过一段时间,在接触可知论与不可知论之后,少正明华或许就会接受无必要而不增实体——这一作为预设的先验性的真理。

人类的思想有时是危险的存在,在探索的过程之中会越向不可知的轨迹。

故而先贤或要教化德行,映照温情脉脉的社会氛围,或要掺杂驭民五术、不灵则诛的暴虐。

但是道君拥立圣人进入洛阳了,在道君显世后的第十年,三十六贼聚义后的第十三年,武帝隐世时诏命归命之诏的第三十二年。

华夏第五个千年、太初第七十八个甲子后三十二年。

共和三十二年,昭武殿下元服,天子道君二圣共治,帝国仿佛在三十二年的玩笑之中又回到了正轨。

也是在那一年的年底,少正明华的精神状况就同少正明夷的身体状况一般,逐渐恶化。

幻觉与呓语、记忆的丢失、梦游后模糊的字迹,以及认知的失调和神经的病变,连同逐渐恶化的外部环境,一点点地摧毁少正明华的理智。

叔父去天水阁见了道子,作为家族继承人的少正明夷在嗜睡的病症中,渐渐陷入了漫长的冬眠。

在溺水般的痛苦中,时间来到了共和三十四年,但过去两年的记忆却像是迷雾中的乱花,让人难以摘取。

屈泽川透过视镜看向抵着头,莫名阴郁的少正明华。

他说道:“明天会是晴天,那会是很好的天气。”

少正明华回答道:“是的。”

略微走神之后,他的头埋地更低了。

“梦境是生动的,但言语却是干枯的。”他说道,“在我们上次见面的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了在夜雾中盘踞高山的龙,以及无数荒诞怪异的阴影。”

屈泽川说道:“或许你可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现在他们也做解梦的事,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医生,你有兴趣去看看吗?”

少正明华问道:“是在我们之前见面的那个医院吗?”

屈泽川回答道:“是的。”

“我会考虑的。”

思考结束了。

沉默、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沉默,车窗外可视的事物越来越少,夜雾越来越大,但车辆还是在平滑地行驶。

大地比海洋安全,路上的孤舟大多不必担心水面下的巨兽,就连天空中的大鸟,似乎也因为陆地的存在,而对于人类而言安全不少。

“你还记得吗?在那个旧梦之后,我们在去年的会面。”

“我当然记得,但是你呢?”

“我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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