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如群山的驯鹿向猫魔女和她的小宠物缓缓低下头来。
祂的鹿角泛着冰冷的光，宛若生铁所铸，祂的庞大身躯上覆盖着岩石构成的厚重甲胄，甲片的缝隙间塞满了肥沃的土壤，无数草木在这些土壤中生根发芽，汲取森林之灵的庞大生命力欢快雀跃地生长，为森林之灵穿上了一件苍翠的外衣。
就连驯鹿那尖利扭曲的鹿角上都生长着茂盛的植物，有鸟儿衔来树枝和枯草在此筑巢，繁衍生息。
小老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因为那群山一般庞大的驯鹿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比他整个人还要大的苍翠瞳孔流淌出清泉般的宁静。
“小猫咪？”
魔女之森的森林之灵，鹿神薇拉疑惑地看向悬浮在祂鼻端的多萝茜，用响雷般的洪亮嗓音询问：
“你为何要叫醒我？”
这时祂好像终于注意到了多萝茜身旁的小老鼠，于是愈发感到疑惑：
“人类？小猫咪，你怎么又跟人类混在了一起？”
又？
小老鼠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字。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多萝茜。
在他之前，主人曾收养过别的宠物么？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心头有点发堵，感觉怅然若失。
多萝茜没有注意到小老鼠的异样。
多萝茜只是忽然陷入了沉默。
已经死去的记忆忽然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将她包裹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垂眸，抬起手把脸颊上散开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把手指凑到嘴边，开始轻轻地咬指甲。
血雨腥风犹在眼前，随着回忆翻涌，耳边甚至又响起了当初的豪言壮语——
“神明本就不应存在！”
“凭什么魔法就一定是贵族老爷们的特权？全以实玛利大陆的普通人！联合起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该死。
多萝茜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暗红色的瞳孔不知为何染上了些许冷意。
都过去四百多年了，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些过去全都遗忘了呢。
真可惜啊。
谁让她是长生种呢？
对短生种来说遥远至极，甚至已经被简化为历史，抽象为苍白文字记载的往事对她来说却好像就发生在昨日，所有细节都真实得可怕，多萝茜现在甚至还记得身旁同伴倒下时发出的凄厉痛呼，以及溅在她脸上的，温热的血的味道。
那恐怕是她此生都难以忘记的记忆。
——血，火，冷兵器的肃杀，孩子的哭喊，濒死者的哀鸣，神明冷漠的俯瞰，身披圣袍满脸慈祥的老人的微笑。
众多画面在脑海中跑马灯似地掠过，猫魔女小姐脸上的表情缓缓消失了。
被她牵着手的小老鼠感觉到自家主人的手不知为何缓缓收紧了。
就像溺水的人会不自觉死死抓住能摸到的任何东西，多萝茜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了小老鼠的掌心。
过了会儿多萝茜才缓缓松开小老鼠的手，然后带着歉意转过头看小老鼠一眼。
这之后，她看向鹿神薇拉，忽然释然地笑：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薇拉，他只是我……嗯……收养的小宠物而已。”
“宠物？”
鹿神薇拉好奇地端详起小老鼠，但没过多久祂就缓缓摇了摇头，抖落下无数土块和岩石。
“我不明白什么是宠物，”祂低声说，“但我还是要劝你，小猫咪，切勿和人类走得太近——人类是我见过最疯狂最贪婪的种族，无论是身为鹿神的我还是身为猫魔女的你……恐怕都满足不了他们那恐怖的胃口。”
多萝茜听了祂这话觉得有点好笑。
她转过头，看向不明真相一头雾水的小老鼠，伸出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把那张清秀的脸生拉硬拽成各种奇奇怪怪的样子。
“你看！”
她一边强迫小老鼠朝鹿神薇拉做鬼脸一边不以为然地说：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品行也是如此——以前我确实被人类坑过，但那时候我面对的都是人精——现在呢？现在我收养的这小家伙可没那么聪明，那些人精能让我翻车，这小东西可不行。”
“你看他这副傻样，呵，我要能在这傻小子身上翻车，那我还不如去买块豆腐把自己一头撞死呢。”
当然就连多萝茜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太夸张了，听起来简直像是在插旗。
可插旗这种事……她觉得吧，甭管怎么样得有一丝的可能性才算是插旗，但现在的形势……
主人对宠物，多萝茜对小老鼠，优势在她！
而且不仅是优势，简直已经算既定的事实了。
她并不觉得小老鼠未来能变得比她这个高手高手高高手更强，既然如此，只要她不主动爱上小老鼠，小老鼠就没可能逼她就范。
多萝茜觉得这波稳了啊。
鹿神薇拉似乎却不这么认为。
但祂也并未直接反驳多萝茜，而是鼻头翕动，喷出一大片浓白色的雾气，然后不置可否地说：
“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但作为朋友，我还是建议你离人类远点……小猫咪，别忘了，四百年前你流落到魔女之森时模样到底有多凄惨。”
多萝茜听鹿神薇拉这么说之后表情愈发心虚起来。
她目光闪躲着，抬起手拉下尖顶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上半边脸，接着含混不清地说：
“这个我当然……当然记得，可这次不一样嘛，这次我只准备带着小老鼠离开魔女之森，去大陆上转一圈，什么也不参与什么也不做，只老老实实地当游客——这样总不会跟上次一样吧？”
鹿神薇拉闻言终于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什么？”祂问，“你居然还要离开魔女之森，到人类的国度去？”
“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吗？小猫咪？！”
祂下意识提高了声音，那些寄居在祂身上的小动物被这宛若雷鸣般的巨响吓到了，纷纷从巢穴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多萝茜不说话了。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的死寂。
直到片刻过后，鹿神薇拉似乎终于放弃了说服多萝茜的想法。
祂叹了口气，用苍翠的眸子盯着多萝茜说：
“我知道我没资格为你做决定，既然你想去人类的国度，那就去吧。”
“但是……”
祂忽然顿了顿，眼珠转动，看向多萝茜身旁的小老鼠，说：
“——但是我要跟你收养的这小宠物说几句话，你不准偷听。”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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