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萝茜看着瞎了一只眼的酒保,心想有的人眼没瞎却什么都注意不到,有的人眼瞎了却总能注意到常人难以发现的细节呢。
她用脚踢了踢小老鼠。
小老鼠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她,她则对小老鼠狠狠使了个眼色,示意小老鼠去找酒保打听情报。
“……”
小老鼠咽了口唾沫。
从他逃入魔女之森被老师收养开始到现在,足足七八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怎么跟人交流过——毕竟老师是魔女,而魔女并不算人类,所以小老鼠经常会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正常的交流能力。
之前在岩盔城里他找马车车行老板砍价,一部分原因是觉得那辆马车实在太贵,另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确认自己是否还能跟人类进行正常的沟通。
结果是可以——但并不完全可以。
老师认为他的口才太差,还得再锻炼锻炼,所以无论是后来跟岩盔城城主交涉,或是跟施耐德会长告别,老师都没有插手,而由他来全权负责。
现在也是如此。
小老鼠抓着酒杯,点头,承认道:
“我们确实是为那群……旧日余孽而来。”
他说旧日余孽这个词的时候忽然迟疑了下——他觉得当初跟随在老师身边的那群人不应该被称之为旧日余孽,但他记得老师说人应当知道变通——所以还好,小老鼠最后还是顺利地完成了表述。
酒保则毫无惊讶地点了点头,表情平静: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那群旧日余孽而来,事实上不止你们,还有你们身后那些人……”
他朝酒馆里的客人大手一挥,很随意地告诉小老鼠:
“——他们全都是为了那群旧日余孽而来,毕竟神国发布了悬赏,离这儿不远的冒险者工会里就张贴了悬赏单,说只要有人抓到或者杀死旧日余孽就能得到五百金币的赏金。”
说到这儿他忽然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睛里闪过炽热的光:
“嘿,五百金币,我要是能拿到那五百金币……”
多萝茜在酒保身上看到了蓬勃如火焰的欲望色彩,她猜想酒保没有说出口的话大概是“如果我能拿到那五百金币,就足够在埋骨城开一家属于我自己的酒馆了”。
而小老鼠似乎没看出这点,他闻言只是忍不住问:
“那您怎么不去试试呢,只要能抓住一个旧日余孽,您就能拿到五百金币。”
酒保闻言用相当奇怪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接着嗤笑道:
“试试?我有什么资格去试?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酒保而已,顶多算有点小聪明,可那群旧日余孽——就连神国的大人们都认为那群旧日余孽既狡猾又危险,你为什么觉得我这个酒保能对付得了那群旧日余孽?”
酒保说的话相当有道理,小老鼠无言以对,只得闭上嘴,
酒保却似乎不想话题到此为止。
他眯着眼,又上下打量了遍小老鼠和多萝茜,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翘起嘴角问:
“让我猜一猜——你们俩应该是有钱人家出身吧?”
小老鼠愣了愣,下意识想搬出之前那套说法,告诉酒保他如今已经不算是贵族了——可在他张嘴之前多萝茜又踢了踢他的小腿。
“告诉他,你确实是有钱人家出……哦不,你应该既不肯定也不否认,最好能装出涉世未深的感觉。”
多萝茜这么提醒自家学生。
小老鼠立刻开始犯难——既不肯定也不否认?还要装出涉世未深的感觉……
涉世未深该是什么感觉?
他猜想应当是尴尬,心虚,无所适从。
有了!
小老鼠似乎知道怎么才能装出涉世未深的感觉了,但在应付酒保之前他莫名其妙看了眼多萝茜。
“?”
多萝茜不知道小老鼠为什么要突然看她一眼,但紧接着她就看到小老鼠用出了相当精湛的演技。
他抬头,脸上露出混杂着惊讶和忐忑的复杂表情,接着不自觉地挺直腰背,抬头看向酒保,双手垂下,略显紧张地抓住裤子,磕磕巴巴地问:
“您……您是怎么猜到的?”
“?”
多萝茜心想怪耶。
当了小老鼠好几年的养母和老师,她居然没发现小东西有这么一手精湛的演技?
与此同时,某个可怕的猜想悄然在她脑海中诞生了。
该不会——该不会平时小老鼠那副正直老实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吧?
他一直在演?
“嘶——”
多萝茜小小地抽了口凉气。
她觉得多少有点可怕了……不过真可怕吗?好像也不是很可怕。
所以很快她便托着腮轻笑起来。
仔细想想,如果小老鼠一直以来都在演她似乎会比现在更有意思——她虽然对诚实正直的勇者抱有好感没错,但偶尔也会觉得跟诡计多端的魔王演对手戏更有意思。
她这么想着,继续无声旁观小老鼠和酒保对话。
酒保看到小老鼠惊讶的模样就咧开嘴笑了笑,继续说:
“转过头,看你们背后的那些人,注意他们的眼睛——从他们的眼睛里,你们能看出什么?”
小老鼠闻言迟疑了下,随即转过头,按酒保所说看向身后那些客人的眼睛。
他看到了麻木,混乱,酒精刺激下的亢奋,以及隐藏在最深处的茫然。
“用那些吟游诗人的话来说,”酒保低下头漫不经心道,“——这叫‘他们眼里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希望。’”
“虽然我不喜欢吟游诗人,谁让那群穷鬼只买得起最便宜的劣质啤酒,却喜欢拿鼻孔看人呢?”
“但不得不说,偶尔那群穷鬼还是会说一两句有道理的话。”
酒保的视线略过小老鼠和多萝茜,来到酒馆最边缘的角落里。
那里的矮桌上趴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
络腮胡,亚麻色略长的头发脏乱油腻,身上胡乱裹了件破旧的大衣,脸庞方正,面色潮红,酒糟鼻,睁大了死鱼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摆在他面前的那瓶只剩大约十分之一的劣质威士忌。
“瞧见没,小先生和小女士?”
酒保用某种奇妙的,小老鼠难以理解的平淡语气介绍道:
“那是艾德,以前是城里的铁路工人,可前些天他失业了,他有四个孩子,分别是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原来还有位贤惠温柔的妻子——但前天他那位当着纺织女工的妻子病死了,死因是尘肺,你们知道尘肺是什么吗?哦,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的……”
“毕竟,无论是我们这偏僻的埋骨城还是王国的首都纳德兰,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纺织女工死于尘肺呢。”
“艾德失业了,妻子也病死了,家里还有四个孩子等着他去供养,可他该上哪儿弄钱呢?他甚至交不起下周的房租,买不起明天的面包,没钱为妻子买一口像样的棺材。”
酒保像个小丑一样耸了耸肩,摊手,苦笑:
“你们怎么能要求过着这样生活的人跟你们一样,眼里还有什么……希望呢?”
他说着抬起手,在胸前上下左右点了四下:
“赞美神明——他能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啦!”
“……”
小老鼠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呆呆地看着趴在桌上的醉汉艾德,忽然觉得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而这时酒保已经把视线收了回来,一边把手里擦干净的酒杯放到吧台下的架子上一边说:
“您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能看出您的身份么?而这就是原因——小先生,与我们这些穷人相比,您的眼睛实在太亮了,亮得让人觉得恶心。”
可小老鼠似乎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只轻轻啊了一声以作回应。
多萝茜看着小老鼠,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然后选择接替了小老鼠的工作。
她看向酒保,直接了当说:
“我需要关于旧日余孽的情报,你是螺丝起子的酒保,应该从客人们口中听到过不少相关的情报吧?”
酒保再次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他看向多萝茜,翘起嘴角:
“这是当然的事,可为什么我要把这些情报提供给你?难道是因为你们两位在我这儿买了两杯值二分之一神国铜币的姜汁汽水?这可不符合等价交换的原则,小姐。”
多萝茜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懂等价交换?”
“当然,”酒保称得上狡猾地回答,“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我知道多懂些东西总是不会错的。”
多萝茜没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酒保看了会儿,接着搓了搓手指,便有闪亮的微光从她指尖坠下,叮啷一声落在吧台上,慢悠悠划过耀眼的轨迹,最后停在了酒保面前。
“这是订金,”她告诉酒保,“如果你提供的情报足够有趣的话,我不介意再多赏你一些。”
酒保的眼珠子随着那枚金币滚动而旋转,听到多萝茜的话之后他下意识便从桌面抠起了那枚金币,用两根手指捏住,新奇地打量金币正面印着的图案——那被剑与花簇拥起来的喷泉印记。
咕咚。
他好像咽了口口水。
这之后,多萝茜看到他小心谨慎地收起了那枚教廷金币,接着微微俯身,直勾勾地看向她,目光锐利。
“那么,交易成立,女士。”
酒保查理斯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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