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晌,你分明还不知道呢……”厉凤竹一个不留神,没管住自己的嘴巴,把心中那个惊愕的疑惑完全地说了出来。
药效消失得再快,也该是天亮之后了。昨夜唐书白还不知道她公寓的所在,因此一时不知该把人往哪处送去。然而,这个人居然像变戏法一般,在区区的两三个钟头内,摸到了这里来。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连钥匙都轻轻松松地复刻出来了。
厉凤竹动作迟缓地转过身去望着他,在触到他充满寒光的眼神时,捏钥匙的两根手指抖颤起来,先后地两声响,钥匙又落地了。
“没错,我会数空白稿纸。”唐书白先是鄙夷地哼了一声,紧跟着牵动了一下嘴角,眼神是狰狞而狠绝的,“而且是每天!我可不是那种靠运气和奉承活下来的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呐!你查到了什么?不是说好了,拍卖的事情彼此不再提起吗?!”
这情形失控得厉害,厉凤竹以惨败为代价,终于懂得了约翰逊为何如此戒备且害怕唐书白。忽有两只小虫子飞过来,一左一右地在她脸上爬着,痒丝丝的,还有些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驱赶着,指尖一碰之下,哪是什么小虫子。分明是她吓破了胆,掉了眼泪而不自知。
在脸颊上这样来回摸了一阵,厉凤竹就在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道:也不必如此惶惶吧,瞧瞧,自个儿的脑袋不还在肩上扛着嘛。既能喘气,就无需首先泄气投降,岂不正中人家下怀?
因想着,厉凤竹低下脸来,盯着自己的鞋尖傻望了一阵子,长长地吁了一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有了对策,因答道:“一顿饭就想让我放下职业操守,你对我的人格实在误解得厉害。”
作为一名记者,好管闲事实在是一种优秀的品德,可助其在生死关头从轻发落。
唐书白见她的神情似乎很是慨然,完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倒有些气急败坏了:“你对古玩业的了解实在也少得可怜。收藏家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珍品,有人愿意担保其价值,那些收藏家的身价和名誉就有了保障。凭着烈火烹油的表象,他们可以轻松获得大量的流转资金。只要这些钱动起来,一整个圈子不说人人吃肉,总也有碗汤喝。你要明白一件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并非是出于真心,也可能是不得已。你以为受蒙蔽的人,会感激你说出真相吗?不会,他们只会对你恨之入骨。要不是你打破了平衡,让无数珍品变为了废品,他们就不会落到倾家荡产、流落街头的地步。正如你在报上所写的,今日开张明日开溜,在商界是普遍现象,一旦失去了稳定的经济局面,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导致社会的全面崩溃。若因你信口开河的一句蠢话,导致一大批人的资产缩水,很可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结局。到那时,除了无聊看客,没有人会为你的愚蠢叫好!”
厉凤竹骨碌骨碌转起眼珠子来看他激昂地发言,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以为然。他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上流社会为了守护现有的、掠夺未有的,就必须要做些下流事,可他们不愿真相被揭破,于是齐心协力地维持着一种假象。围观热闹的穷人,对于表面的烟雾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能勉强得出一个有钱人都是傻子的结论。于是乎,穷人笑富人蠢,富人也笑穷人蠢。
而唐书白所谓的不可打破的平衡,是不能让穷人知道富人发笑的原因,否则大家就都笑不出来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唐书白留着悬念,转过身去,发现厉凤竹的眼神飘忽而空洞,是一种心不在焉的表现。气得一把抓过她两只手臂,照着墙壁“咚”地一摔,瞪大的怒目直逼上前,两人的眼睫毛几乎是能彼此触碰到的,“只要你永远闭嘴,事情可以顺其自然地解决。你可明白这话的意思?”
后脑勺这么一磕,倒把厉凤竹给磕醒了。昨晚的事情确实是搞砸了,但唐书白究竟也没有查觉到她真正的目的所在,现在该轮到她顺其自然了。因就点了头,冷笑道:“我死,然后让时间冲淡一切。这一招,早有人教过我。”
“约翰逊喜欢用,是吧?”唐书白想起了不久前约翰逊忽然与厉凤竹讲和,便向后退了几不可查的一小步,“你对他很熟悉,但并不了解。外国人尤其是西洋人在津门挣钱,实在是容易极了。时间久了他们就会麻痹大意,以为天下事的成败,皆在他们愿与不愿之间。他们不像黄种人,饱受歧视与欺凌,在艰难之中委屈求生。比起有形财富,苦难才是走向胜利的精神富矿。我奉劝你一句,跟着他没有好果子吃。”
厉凤竹感受到他的言语中有很强烈的轻蔑,便问:“你很瞧不起他?”
“对。出于人道,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去仗他的势,越仗越是个死!”唐书白挺直的身子忽又往前一探,右手攥拳捶得墙壁都打颤。
在他一方面说来,警告是完全严肃的。但厉凤竹却抱了满不在乎的态度,抬眸扫视着壁上的挂钟,然后翘起了嘴角,露了两颗门牙出来。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有心思笑,实在令人感到诡谲。而最能挑动唐书白怒意的是,厉凤竹找着各种由头,企图来岔开话题的重点:“我忽然想起来,你在欧洲有一段不愉快的经历。这似乎对你的立场选择,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告诉我,从前的苦难究竟带给你怎样的体悟吗?”
“少跟我耍嘴皮子。你那点儿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在我这里难起作用!”唐书白忽地伸了左手掐住厉凤竹的脖子,大拇指顶着她的下颌,指甲盖直往肉里戳去,由紧咬地牙关里放出狠话来,“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宣扬抗日是犯法的,所以你就想办法化解了和约翰逊之间的矛盾,你以为这样一来,就有人给你撑腰,可以放心大胆地表达立场了是吗?我知道他最近动作频繁,我也知道英国人想离间日华关系。你记住,只要有我在,就没门,没门!”
起先,唐书白并没有怜香惜玉,掐得厉凤竹本能地干呕了两声。见此状,唐书白不由松了一下力道。
瞅准这个时机,厉凤竹抬了手,握了他左边手腕,眼珠子随着向下一瞥,恰望见了手表上的时刻,离一点整只差半小时了。自然是不能让唐书白正面撞见约翰逊派来的人,但退一步说,让他们擦身而过却是有利的。
“真没良心。”厉凤竹撅了撅嘴,似笑非笑地嗔道,“我替日侨说话的文章,才发出去多久?你竟如此健忘,还拿这个来污蔑我。”说罢,稍一用力便将唐书白的手臂轻易推开了。
唐书白自上而下很快地将她周身打量个遍,心志不由自主地发生了转变。这自然是受了一点肢体碰触的影响,更重要的还是厉凤竹的回答非常之有理。因就随着她一笑,颔首道:“也对……我原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的中国记者,身上充满了眼界狭窄、无见识抱负、迎合俗论的臭毛病。西方的阴谋家正是看准了这个,因之肆意施展离间之策。不过,就这两天我对你的观察来说,你不愧是约翰逊一手带出来的人,幸运地避开了中国记者的通病。不过你也不是完全走运,西方记者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你就不幸感染了。”
厉凤竹无奈地干笑着重复了一遍“唯恐天下不乱”这六个字,得利益者最恨记者揭破他们丑恶的勾当,每每“受害”,就会咬牙切齿地下此评语。尽管唐书白品行不好,但总算担着记者的名号,竟也如此贬损这个行当,怎不叫厉凤竹大感讽刺呢。笑罢,委婉地控诉道:“我知道唐主编和我大不一样,没经历过从一名小小的校对员到编辑,再到出外勤写社评这样的锤炼。您恐怕一踏进报业就是西装革履,与上流人士谈笑风生。由您嘴里说出这句话,倒也不意外。可我很想知道,在您看来,贵社那位四处奔忙的方记者,是否也算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呢?”
这反将一军的结果,与厉凤竹事先料想的结局截然不同,唐书白坦然答道:“她是在替你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还债,把被你们玷污的真相一件一件地公布出来。若你们能站在更高的立足点,为东亚文明的长治久安做慎重考虑,她本不需要这么累的。”
厉凤竹趁了他转过身去观察屋内陈设的一点点间隙,余光又斜向上瞟了眼挂钟,方才继续说道:“你在指责我这类人对日本抱有不客观态度的时候,难道就不曾反思过你对英美的看法同样不客观吗?你在欧洲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心中的恨意不断加深,甚至有了复仇的念头。可在你的复仇之路上,你把你曾经遭受过的屈辱,成倍地施加给你的同胞。若反抗种族压迫是以阶级压迫的方式实现的,那仅仅只是改变了苦难的承受者,并没有解决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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