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出神地想下去,脚尖不由往门柱边上一伸,半截身子往前探了探。接着,精神忽然地一跳,突然意识到再往前就会被坂本发现的。自己好奇的事情既然已经有答案了,便该赶紧离开这是非地。
她转过身,匆匆溜回前头那幢小楼。赶巧的是,这小楼除了各科的问诊室以外,还有处理日常庶务的许多办公室。在后门边最不起眼的一所小房子里,有人在议论着她很感兴趣的话题。
“不过是签一笔的事儿,三叔难道还不肯帮忙吗?老牛一家十口人,都靠他那几个钱过活。他走了,可苦了牛嫂子咯!”
“我不是不签,只是预先说一声。事后开证明,未必就能得着抚恤金。老牛住院的病历上,病历上写得很清楚,巡逻时偶遇歹人持刀挑衅,腹部、腿部轻度割伤。有这样两句话在,我是不敢保这个险的。将来若是款子办不来,你得去跟牛嫂子说,我能力有限,已然尽全力在帮助了。”
“这个牛嫂子心里是知道的。我干巡警的年头也不短咯,见的听的都不少。按老牛的情况说,最好是疏通局里的人,把病历谎报成原件丢失。那一来,你开的证明作用就大了。可是,原就是为着穷才想着捞几个抚恤金的,哪有法子再去疏通人呢。眼下,我正劝她不妨一试,事先疏通不成,不如约定了事后抽头。不过,人家要是不肯冒那空头支票的风险,那也是没办法。”
“行吧,证明你先拿去。别的方面,我也会设法打听的。”
这段对话所涉的公案,在两个来回的交谈中,已给出了大致的前因后果。但厉凤竹感到兴趣浓厚的地方,倒不在对话内容上。她在门外多站了一站,在听见开门声时,假装转身走两步。趁周围没什么人,又折过身敲开了那间办公室的门。
厉凤竹进了门来,首先向着桌牌上一看,正写着“总干事朱达禄”几个楷体字。手往公文包里摸去,想赶紧递上了一张名片证明身份。不过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因笑道:“朱先生您好,鄙姓沈,是……嗯,是《津门时报》的外勤记者。不知道可否请教几个简单的问题。只是抱歉得很,上午我是出来跑紧急新闻的,身上没带片子。”
朱达禄看时,还不忘打量几眼。见厉凤竹通身的打扮,是既朴素又干练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照相机,不疑有他,也就很客气地请她坐下来谈话。
厉凤竹掏出纸笔放在桌沿上,面不改色地问道:“据可靠消息说,本月意租界发生过一场半夜的枪战,涉事双方有男有女,起因是一桩绑架案,不知道最终的伤亡如何?”
朱达禄笑着取了茶叶出来泡,嘴里一边说道:“这个可靠消息早传遍津门卫啦!不过在医院方面,并没有收容此类人物。”
这一句话把厉凤竹的脑袋搅成了一团乱麻,连接茶时该向主人道谢,这种三岁小孩都懂的礼节,竟也给忘了。她眼珠子乱转着,眼睛皮向上乱眨巴了一阵,方才仔仔细细向下确认:“那就是说……贵院本月收治的病人,都不符合在枪战中受伤的特征,是这样的吗?”
只见朱达禄摆摆手,脸上摆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不止本院,恐怕全市医院都没有符合绑架案的时间、地点、原因的病人。”
厉凤竹引以为奇,故意地说道:“朱先生,知道得很详尽啊。”
朱达禄点了一下头,脸上那种笑容由神秘转为了得意:“那可不,牵涉着一位高官,谁能不好奇呢。我呢,沾了一点工作的便利,心中有好奇立刻就能以行动去证明消息的真假。在你这位大记者未造访之前,我早把全津门的医院都打听了一遍。当然啦,其他医院也少不了和我一样行事的人。在我的本行方面是没有什么收获的,不过我听医学院的教授说起过,受害方是大公报馆的记者。对了,你认识那位受害的女士吗?叫什么,叫什么……哎呦,我看报向来是不留心署名那行小字的,一时想不起她叫什么。”
厉凤竹不由暗自庆幸,刚才在摸到名片的一瞬间临时就改了主意。她不敢回答认识,也不好避嫌避得太离谱,只是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涉及了同行,我也不免俗的,打听自然也打听的。”
朱达禄是相当健谈的,加之他所在的岗位总是闲下来的时候多,因此便养成了每日看几小时报纸的习惯,对于新闻界很有跃跃欲试的心情。他能够热情招呼贸然到访的厉凤竹,原因大概也在于此。只见他捧了桌子上那个大茶缸子,下巴颏顶在杯盖上,身子微微地缩了两下。动作尽管是谨慎小心,但言谈间又难掩兴奋之情:“你别看我坐在这样的地方,其实我很有吃新闻饭的天赋呢。我打听出来呀,延安好像也与此事相关。照各种传言说,事情很重大,绝不会是彻头彻尾的谣言。可是,如此大的阵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个结局,谁能忍住不问呢!南京那边自然不乐意老百姓议论这些,但这天下人未必人人都赞同延安,却不免俗地对那个神秘的所在充满了想象……”
厉凤竹原是以为约翰逊做事向来决绝,恰巧在医院里,就想过来把铁拳团的死讯给坐实了。不料得到的结果,是这样不明不白的。不由心里一沉,答话也是懒懒地敷衍而已:“呵呵,是的没错,我明白的,谁又能忍住不议论呢。”
朱达禄却如自己所言那般,充当起一个记者的角色来了:“那么,姓关的案子究竟如何了局,你们报社也不甚清楚,是吗?”
“神秘得很啦!”厉凤竹牵着嘴角笑了笑,然后故意去探口风,“说起来,九国租界实在是个盛产传奇的宝地,不但租界和华界法律不同,租界和租界之间也是大相径庭。譬如您刚才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很奇怪,我倒是认为呀,死在租界找不到尸首的多了,算不得是什么奇事吧。”
朱达禄闻言,激动地赶紧把茶汤咽了下去,往回吐了两片茶叶。半个身子站起来,贴到厉凤竹跟前,一只手始终举在嘴边,表示着要警惕隔墙有耳:“嘿嘿,你说这话就显得你这位记者大人的消息相当不灵通呀!这都出过好几档子事儿啦,那些光明正大走在路上的共产党怎么躲过各关口巡查的呢?”
厉凤竹转转眼珠子,努力地要参透这个答案,结果却是徒劳的,只得讪讪地一笑。
朱达禄闭着眼一皱眉,摆出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架势,不由地稍稍抬高了些许的音量,一口气自问自答地说了好些话:“哎呀,假身份呗。哪儿来的呢?顶替的呗。顶谁呢?顶死人呐,死人不会说话最安全。所以呀,报死是很严格的事,哪儿的医院都不敢瞎来。”
厉凤竹这就有些不懂了:“租界医院也这么配合吗?”
朱达禄哎呦了一声,着急地搔了两下头皮,脚连连地跺了三下,道:“当然啦,剿共又不是谁一个人的事情。你想啊,他们偷摸着在工厂里教唱的歌词是啥?有一句什么‘全世界受苦的人’。反过来想,全世界得利的人是不是就……”
经这一说,难道铁拳团的人还活着?
“我可算是……懂了。”厉凤竹笑了一下,掩饰着心底的慌张。说完这一句,又喝了一口茶连忙告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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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差开下来,待厉凤竹回到报社时,徐新启、陈燕平非但已经回来了,而且乔装的行头也都褪去了,恢复了干净斯文的面貌。
“我敢担保,演讲的事绝不是因前期采取了广泛宣传的手段,而导致意国花园短时间内挤满了人的。骚乱之后,我问了领头几个学生,他们都表示组织活动时再三确定此次演说意在唤醒普通民众,不要向组织游行那样召集大部队。至于劳工,学界是联络过的,他们的想法是请一部分工会活跃分子到场,请他们把演说的精神传达给工友们。现在好了,事前想得有多妙,事态就有多糟。劳工传回去的话,恐怕……哎……”
“我也得担保一句,我在宏济里虽然还没混上什么大的职务,但综合几次上头吩咐下来的话,我断定他们从一开始便隐约掌握了学界的动向。”
他二人右手都攥着笔奋力书写,一前一后说话时,左手纷纷向着天花板用力地指点。统一的坐姿,统一的手势,加上统一的句式,把厉凤竹逗得一乐,倒也暂时丢开了医院里那段小插曲。
“你们说得都对!”厉凤竹捧宝贝似地往暗房上敲门,在双手奉送上相机之后,又抽身而出,一路说到了办公桌前,“徐主任主张分头行动,实在是太正确了,我今天的收获相当丰厚!当时在现场采访的记者,除了我一个是有备而去的,就属方笑柔到的最早了。对了,她的装备也颇齐全的。其他报社的人,收到风声怕出门太晚就失掉了先机,好像都是匆匆忙忙跑过去的,因为我瞧他们不是没带纸笔,就是没带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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