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男同学举的是“民族英雄万岁”的小旗子,上前质问道:“你是不是收人黑心钱了,故意来这儿裹乱的?”
另有一名梳大辫子的女同学将幕后主使宣之于口,道:“说,是不是东洋人指使你的!”
里边的记者自随着厉凤竹和纪冰之出来,见有学生出来游行,看标语又是出来声援马守山的。这场面实实在在可以用来丰富头条,因此反把原本争着要采访的纪冰之暂放着不管了。
纪冰之站在二级台阶上,一眼就看见一位教员打扮的老先生姗姗来迟。这不是别人,正是上一次庭审结束后为她仗义执言的贾尽忠先生。由此看来,这班学生大约是他的高徒。
“这不是……”厉凤竹也认出了来人,呢喃着走上前两步。
只见贾尽忠把手背在腰后,切中要害盘问起那八字胡来:“法院里有你的同党吗?我们在外守了半天的,一点儿不知道纪律师会从边门出来,你怎样就知道要守在这儿?”
厉凤竹随即仰头,犀利的眸光照着法院大楼后侧的一排玻璃窗逐个扫去。
同时,纪冰之也立刻做出了相同的举动。这个问题的确很值得深究,她决意往后门撤离虽然不是临时起意,但她心里很笃定这个主意再怎样泄露也不会提前钻到东洋人的耳朵里。除非,有人自休庭之后便一直在暗暗地追逐着她的踪迹。还有一点奇怪之处,法院怎么说也是个严肃的机关,应当有较为严格的纪律约束。譬如上一回庭审结束时,采访只在大门外进行了一小会儿,便有保安队前来驱赶,今天怎么没有了?即便后门守卫较之大门稍有一些宽松,到这会儿了也该有行动才对。综合这两点分析,恐怕法院内部嫌疑不小。
纪冰之很快又扭头望向街道,幸而此刻路上一台车子也没有,这才使得她稍有一丝安心。
游行的学生们见八字胡抱头鼠窜,便好有一场围追堵截,三五个男学生站成一排,首先就把后门给堵死了:“想跑?门儿都没有!你搞的什么鬼,我来瞧瞧。”
因为人多的关系,学生们三两下便将其擒住,从他那肥厚的腰间掏出不少东西来。除了方才拿出来做文章的香烟而外,还有一块长了白毛的肥皂,一只脱了半边毛的牙刷,无一例外都是国货。还有最重要的东西,一份《大公报》对纪冰之的专访,正是这篇报道将国货争议推向了风口浪尖。
前排有记者质疑道:“呦,你吃的亏可够多的呀!”
学生齐声冷嗤道:“可见这人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我没有,我不是,我带了许多东西,是预备来算总账的!”八字胡仍然妄图狡辩,要把责任完全推向纪冰之。
听见这里有动静,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过来。
首先插话的是这一带的访员:“这个人是有些怪,一早就来茶馆里分了一堆发霉的烟。咱还寻思呢,哪儿冒出来的一位爷呀?敢情这厮是阎王奶奶有孕,怀上鬼胎啦!”
“可让我找着了,你介损根子!”人群里露出来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然后一双手由人缝里挤着往上举起,是有请众人评个公道的意思,“劳驾诸位认认我介张脸,我在国货售品所干了十来年了,敢说就敢认!前两日快打烊的时辰,介人忽然进了门来,说是造胰厂的伙计,知道咱们公司有几箱肥皂囤了一年多没卖出去,特意拉了车来回收的,过两天再往咱们那儿送一批新货。陈货的事儿确实是有的,那几箱肥皂走了味儿自然不好卖。可究竟要怎么处置,我压根儿不知道。加上天儿也晚了,店里就剩我一个锁门的。我就说暂时问不着人,明儿赶早再来吧。他却赖着不走,跟我套了好一阵儿的近乎,把咱们柜上的人名挨个指了一遍。我也是大意了,听他谁谁都认识,再来呢也是赶着要回家受不住介小子的软磨硬泡,就让他把货拉走了。第二天起来一问才知道,咱们经理是打算减价卖了保本儿的,压根儿没要求造胰厂来换货。现在货没了,您几位给评评理,可让我怎么交差呦?”
访员上下打量了他几番,扭头向学生们证实道:“是国货售品所的伙计没错。前年有一桩新闻,说的正是国货售品所不留神上架了一批东洋产的公文包。那还是我去实地看了后,写的简讯呢,就登在《华北日报》上。错不了,错不了。”转而啐了抬手挡脸的八字胡一口,“你先还说你是东北老乡,可我瞅你一点儿也不敞亮啊!”
学生们闻言,当即有人取了腰带下来把那八字胡捆住,预备拉他去坐监。
迟来的贾尽忠这时已由中心走向人群外,伸了手在胸前,对着纪冰之缓缓地往下挥着,大概是让她莫要参与此事。
纪冰之也正想到,既有这么多与她毫不认识之人站出来揭穿阴谋,远比她亲自上阵更有说服力,因就点一点头,想趁众人不留意时,从其他门离开。
“呸,会说东北话就算老乡了吗?”
“地痞罢了,什么地界儿都有几个败类!”
“下回再让咱们碰见你打着东北老乡的名号干坏事儿,一定撕烂你的嘴!”
学生愤怒的抗议声传至耳畔,纪冰之转念一想,这班学生是特意放下课业赶来支持的,道理上该说声感激的话再走。
除了围拢起来唾弃闹事者的学生,还有部分路过看热闹的街坊聚成另一个圈,问那讨公道的国货售品所的伙计国产的肥皂果然会长毛吗?
那伙计就拿起肥皂,抬手一抹,举着指头解释道:“介不是白毛,是结了晶的碱。肥皂搁得太久难免的,只要不洗澡,洗衣服是不妨碍的。要是真长毛了,横竖不能卖算作报废账目倒也平了,我也不必老远地追来。介孙子拿了好么些肥皂去,做的文章可大啦!有一帮混混去造胰厂门口闹,说是因为进了一批长毛的肥皂本儿都赊没了,非让厂长赔。咱们店也没安生日子,货叫人骗走了不说,隔三差五总有人来换肥皂,天天杵门口喊‘肥皂长毛啦,会不会洗出病来呀?’本来嘛,单赔了一笔陈货还不至于,眼见着主顾都吓跑了,经理就非要我负介个责任。我在大小马路上跑了好些天,搭了两块钱大洋进去,介才逮着他的。”
而此前一直踊跃拆穿闹事者真面目的厉凤竹,忽然地沉寂了起来。她心里悬着法院中有人恨马守华入骨的念头,想趁人多之际溜至楼内试试运气。于是,甩给陈燕平一个眼色,请他紧跟这边的局势,自己则偷偷向后退去。
可惜,只要是内部办公区域,刚靠近一步便有人前来查看证件。见是记者来访则尤为戒备,半点不肯通融。这与楼外的守卫松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自相矛盾之事,必有内幕。
当她吃了一圈闭门羹回到楼下时,八字胡已被押得抬不起头来。众人正在商议,以什么样的罪名扭送他见官。
骗人财物是一定逃不脱的,纪冰之也是可以给他一点颜色瞧的,告他个寻衅滋事总没有多大争议。贾尽忠便十分主张如此办事,因为忍让换来的通常不是和平而是得寸进尺。也有学生义愤填膺地表示,弃亲案的闹剧马上就要演不下去了,可特务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不如同样以毁坏名誉罪,给这危险分子敲一记警钟。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只打了一下。这提醒了纪冰之,自己已在此荒废了一小时之久。对于时间格外计较的她,把头摇得都有些晃人眼:“我就不跟着去了。小人也知道自己见不得光,挣一笔快钱自然要跑的。他要是真的缺钱缺到良知都要卖的地步,舍一碗饭给他又何妨。”
厉凤竹听了这话,赶上前来,不无担忧道:“这一计不成,会不会再生一计呢?”此言绝不是杞人忧天,正是因为纪冰之曾当面点醒过她,使她了解到特务的狠毒远超常人想象。既然担任了马守华的代理律师,就必须时时注重人身安全。
或许是多年抗日经验带给贾尽忠的残酷教育实在太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便能捻了胡子做出如下推断:“没错,津门的特务也好宪兵也罢,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沦陷区,他们甚至以更快、更多地虐杀平民,作为一种消遣游戏。试想,一个有能力、有爱国心的中国人,能躲过他们的屠刀吗?”
有几位女同学听了这话,气得直落泪,悲愤地站出来挡在纪冰之跟前:“那我们就一路护送着纪律师回去,绝不给刽子手任何可趁之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街上,告诉路人他们将去一位曾公开了《田中奏折》,曝光日本侵略野心的爱国者的栖身之所。学生的提议绝对是一片好意,但也绝对不合适,甚至可说是自寻死路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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