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寺视角）
我挂掉电话，准备启动电动车。
付玖一如往常地已经先占上了电动车后座。刚刚脱下『工作』装扮的他不知为何正打量着自己的袖口，『陆寺，有没有去疤痕的药膏啊。』
『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你要那玩意干什——』我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紧回头把他的袖子撸下来检查。果然，在他手腕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圈清晰可见的红痕，『......等会我载你去药店一趟好了。』
『药店没有卖的，得去化妆品店才行。话说，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付琉？』
『对的。她电话一上来就很着急地对我说「你知不知道玖哥有在做援助交际」，又语无伦次地和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清的话，听声音感觉像是在边哭边说话......』
『讲重点。』
『总而言之她让我帮忙劝劝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坐在后方的人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漠，『小孩真是麻烦。』
再麻烦那也是你亲妹妹啊。我这么想着，却并没有说出口。在外面，特别是在『工作』结束后，付玖会非常抗拒提到自己家里的事。于是我选择调转话题，『人家再麻烦，也不会对陌生同校同学大打出手吧。』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干嘛，现在怎么还记得那事儿啊。再说了，我打你还不是因为你在毕业表演后奔到后台扯我裙子，还喊着「你好可爱能不能做个朋友」。当天正好我弟弟生病，家里人基本上都在照看他。本来都约好了要来看我的毕业表演，却因为这种事违约了。反正那天我挺心烦的，你只是正好撞去枪口上了——』
随着付玖的话，回忆的链条开始转动。我第一次见到付玖，是在小学礼堂外的台阶上。那时我们班级正在礼堂外排成一队，等待入场，我在队伍里看到台阶上坐着个好看的孩子，身着一袭黑色纱裙，眼神寂寞地望向远方。这么漂亮的孩子，父母会不来看他的表演吗？我很想上前去向她搭话，但马上便被班主任推进了礼堂。
表演完以后，我连演出服都没来得及脱便急匆匆地跑到台阶那边。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依然地端坐在那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你好可爱，能不能做个朋友』这样的话。
当然那时候的我完全不知道对方是男生。
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惨剧。
『这就是你闷声不响地把我暴打了一顿，还把你裙子边上的毛插我领子里，并且自始至终都没告诉我你是男生的理由？』
『我是男生这种事情居然要人说出口你才能发现吗？我从初中就觉得，你是真的蠢啊。』
等到我知道真相时，已经是初一的下学期了。我和付玖机缘巧合般在同一所初中同一个班上学，甚至还是同桌。理所当然地我们成为了朋友。
作为男生，我们之间不免会谈到关于女生的话题。有一日付玖对我主动提起，『你在我们班，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我诚实地坦白说没有，我喜欢的人大概是小学毕业表演时候看到的某个扮演黑天鹅的女孩子。听到这句话，付玖先是露出愕然的表情，随后开始大声嘲笑我，『看来你还没发现啊，我其实就是那个演黑天鹅的「女孩子」——』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法用正常友人的眼光看待付玖了。在挣扎纠结了许久并且上网查阅了各种与男の娘相关的资料后，我在初二的时候正式和付玖表白了。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当场拒绝，而是在第二天闲聊时平静地对我说：
『你喜欢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我。』
我的（三次元）初恋就以这样一句无法理解的话作结。
车行至一家化妆品店门口，付玖拍了拍我的肩示意停车。电动车还在减速时他就先行从后座跳了下来，三步作两步跑到了店里的导购员边上。对于这种以女性为主要消费群体的店铺，我有些不适应，于是决定装作玩手机的样子在门口等着付玖。
『......女朋友最近一直跟我说想要去痘印和伤疤的膏，我想问问哪种比较合适。』
我看着付玖用惯常的营业笑容朝着女导购员搭话，完美地伪装成了一位关心女友的普通男高中生。如果他要真的是这么普通该有多好。我不切实际地开始幻想，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上下晃动的手。
『别玩你那游戏啦，司机。赶紧开车去吧。』
夕阳缓慢地将天空侵染成属于它的红色，沿途的车辆愈来愈多，鸣笛声与发动机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我载着付玖，在一个车辆较少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我说，既然你妹妹都知道了这件事，要不你别干了吧。』
没有回应，只听到了敲击手机屏幕的声音。
『抱歉，我刚刚在回客人消息。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再去圆角了。既然你这种事都暴露给了家里人，不如想个别的办法赚钱。比如说当虚拟主播也行啊，学个伪音就能吸引不少人，软瑟琴什么的你也轻车熟路了，至于皮套我有认识的画师可以给你定制——』
『不要。』
付玖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他又补了一句，『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我妹那边我能自己会处理好。你要想帮我那就买我啊，搞完后再和你那堆死宅朋友宣传一下，给我搞个稳定的客源就好。』
每次听到他稀松平常地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的内心都是愤怒且后悔的。愤怒于他的自甘堕落自轻自贱，后悔于四年前我察觉到了某些事，却并没有出手阻止。有时我也会用『既然本人都毫无异议，那这样不也挺好的吗？』这种理由来安慰自己，认为这些事情或许只要我们成人进入社会以后就都能解决。
然而转念一想，这都是我逃避的借口罢了。我害怕去探究他做这种事真正的原因，不想再触及他不愿提起的过去。只是日复一日地维持着虚伪错误的日常，等待着转机出现的一天。
于是我沉默半晌，而后挥挥手把他赶走，『回去吧你，路上注意安全。』
『你啊，不会现在还在喜欢我吧？』付玖像往常在校园里一样拍着我的背，用毫不在乎的语气开着玩笑，『爱点好的吧，就算你喜欢手机游戏里的电子烧鸡都比喜欢我强——』
他背过去挥了挥手作别，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刚进站的公交车。
而我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在我眼前越行越远，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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