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应该想到在这里自然是不可能知道什么，一个不会隐藏自己的人怎么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现在是华之后，刹那将至的时候，在我眼前的仍然是一道背影，菲尔穿着一身便服，琴键起伏着生怕受了纤纤玉指的冷落。
这是哪首曲子呢？妈妈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钢琴，如今耳中的旋律虽然似曾相识但终究还是记不起名字。
一曲终了，屋子里面响起寂寥的掌声，菲尔对我行了掌礼，“谢谢，公主要不要也来一首？”
这不是要我出丑嘛。当然她是不可能有这种心思的，在她看来我这种人会演奏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为了我的名誉着想，我还是推脱，惊讶代替了她眼里的希冀。
“这样啊，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嗯，这样吧，我来教公主弹怎么样？这首曲子很简单很容易就能学会的。”
我不好再推辞只能点头答应，坐在她让出的位子上。
也许是她终究较我年长，或者是旁的什么原因，使她的身形比我稍大一点。她站在我后面，身体的热量紧贴着我，两只手悬在我的双手上方，这样一来我的手指好像变成了她的投影。
自她口中吐露的言语让我的耳根有些发烫，气氛也变得尴尬僵硬起来，可我还是听进她的提示，从被埋葬多年的记忆里挖出些许碎片。
“那我要开始喽。”
她的手指纤长有力，我笨拙地跟随她的动作敲出第一个音节，琴声震碎了凝固的氛围，我的手指似乎还保留着孩童时的印象，在试探之后便在菲尔和肌肉记忆的指示下奏出连续的音乐。
琴声把我的回忆越挖越深，我好像又回到十几年前妈妈带我学琴的时候，那时的我手掌太小妈妈便帮我弹我碰不到的琴键，那时候的母亲也是正常的，她总是倚着门看着我们，静静地温柔地笑着。
“母亲大人。”有些惊惶的声音截断旋律斩断我的回忆，在后背那份柔和的热量也离我而去。我回过头，一个女人站在门边，菲尔触肩捂住心口对那人行着嗣礼。
我忙起身握住戒指正犹豫着是行初见礼还是客礼，菲尔的母亲走进来对我们摆摆手。
“这里又不是外面何必这么拘束，公主请坐。”
她开口向我说明自己的身份，她是莱莫特宫也就是辟芷家的家主夫人，名叫第五莱拉。那天的订婚宴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今天才算是见到本人，她头上的角和殿下的很相似都给人一种峥嵘的印象，可她的声音平和语调轻缓比法图玛可要和蔼可亲的多。
“公主来这里是……”等到分宾主落了座，第五夫人对我问道。
我的身份现在真有这么敏感吗？难道去哪里都需要一个由头了？还是菲尔出声为我解了围。
“是我请公主来这里做客的，母亲大人。”
她嗔怪地瞧了女儿一眼，“我不是说过在家里要叫我妈妈吗？母亲大人，母亲大人的，听起来不是太生分吗？公主，您说是吧。”
一不留神她就把皮球踢给了我，我只能微笑点头仿佛我这样就能让她的话变成一道命令似的，然而又有那家的母亲会让孩子叫自己妈妈的呢？
菲尔也羞红了脸，低低地说，“是，妈妈。”
夫人笑起来想要去抱抱她，但两人的体型相近只能作罢，菲尔的脸变得更红了。
“请公主不要见怪，菲尔这孩子从成年起就担任女神的司祭，长年居住在天镜宫里虽然离这里的距离远远称不上千山万水，但在家中居住的日子却屈指可数。我总是觉得她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小小的，还会向我撒娇，菲尔一回家我甚至都有种变年轻的错觉。”
“妈妈，您不要再说了，公主还在这呢。”菲尔实在害羞的不行，急忙制止第五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微笑地看着她们，至少我是认为自己是在微笑的，浑身上下的血液毫不为眼前的热闹所感动只是冻结着冻结着，连我的表情也被冻住了。这份热闹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如今的我对这幅景象哪怕是渴望都变成了奢想。
可我终于还是凭着一丝理智抓起温热的茶杯贴近唇边，让我的笑容免遭被冻裂的命运。
而这热闹也到了尾声，第五夫人呵呵笑着对我说道。
“让公主见笑了，刚才我问公主来这里有什么事其实是有原因的。您有所不知，殿下的生母是我的姐姐，算起来我还是皇亲国戚，而公主最近又是殿下面前的红人，所以我想是不是殿下要您来寒舍有什么要事。”
天底下的寒舍要是都和你家的宅院一样，那人们岂不是要乐疯了。
“哪有的事，本来殿下要我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跑，但菲尔的邀请我怎么能不来呢？”
她听了我的话不知怎得笑容更甚，先是帮我批判了一番那刺客有多么多么可恶，然后又对菲尔说。
“你最近就听你妈妈的话在家里好好待几天，这些天外面太乱天镜宫终究是不如自己家安全的。”她这次口中的“妈妈”指的应该是菲尔的生母，她的爱人莱莫特宫主。我这次来菲尔家本来也想见见宫主但看来是见不到了。
“嗯，妈妈也是这样说的。”菲尔对她的母亲又恢复了恭顺的样子。
“唉，当初你妈妈就反对那棵野草办什么学院，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呢？现在倒好，自己遇险不说，还差点让公主受伤，真是的。对了公主，要不要来我们家住些日子，虽然简陋但绝对能保证您的安全。”
前面我还觉得她骂得好，史碧娜让我背书的仇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但到后面就有些奇怪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能敷衍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要看殿下的意思。”
“妈妈，您在说什么呢？”菲尔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第五夫人只是笑了笑对我托起掌心，“公主，小女的朋友不多，因为这个我常常担心她会不会被人欺骗，不过现在有您同她交往我就放心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我忙上前在她的掌心点了一下作为答礼，她说声告辞便离开了。
她走后，菲尔突然向我低头致歉。
“实在是不好意思，母亲她随和惯了，让您看了笑话实在是抱歉。”
“没事，我倒是很羡慕你。能对自己的孩子这么关爱，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来吧，咱们的曲子还没有弹完呢。”
我想着弹完一曲就找个借口离开，她却踌躇起来欲言又止，眼神瑟缩着躲闪我的目光。
我知道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索性走到她身前扶住她的脑袋直视着她的眼睛。
“菲尔，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知道你叫我来肯定不是为了教我弹琴吧。”
她的眼中羞涩、羞耻和羞愧混合在一起，她推开我的胳膊埋着头良久才说道。
“莉，莉，卡瓦斯她怎么样了？”
“她？她……我不知道呀，这几天我都没有见到她，再说了她怎样和我有关系吗？”
这当然是谎言，我隐约地能察觉到菲尔的感情，而她正因为这份感情而茫然混乱。可我并不想卷进这片漩涡中，所以我选择了说谎。
“这是谎言吧。”她抬起头，眼中噙泪嘴角含笑，“你们明明刚见过面的不是吗？”
我不做声了，可另一种声音从我的口中蹦了出来。
“你跟踪她？”
“在帝都没有人不在天镜宫的视野之下。”她的声音很大，可肩膀在颤抖着，眼神晦暗好像说出这句话就如同上了刑场一样。
狡辩。
可，那又怎样呢？我能指责她什么呢？明明她要比我年长许多可现在她却在我的目光下退缩着，只能耍赖似的说一句“那又怎样”。
我掏出手帕想要擦掉她的眼泪，她却握住我的手，“求求你，我好害怕，求求你。我这些天总是做噩梦，卡瓦斯和一个女孩携着手离我越来越远，我去追却怎么也追不到，那女孩回过头来我就看到了你的脸。好可怕，你们的笑容那么的幸福，真的好可怕。”
抽泣的声音没有休止，我搂住她，“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我和莉…我和卡瓦斯的交情只不过几天，而你和她认识的时间要比我多的多，为什么你会感到恐慌呢？”
哭声小了一些，但我的衣服肯定是遭了殃，她在我的肚子上摇摇脑袋，“不，我只是有预感，再见到你之前，她很久没有对人那么亲近过。你知道吗，那天你被殿下带走之后她是什么表情吗？我从没见过她那样子，从来没有。”
那张苍白破碎的笑脸，我确实是记得的。但我不认为这代表什么，就算有她也是在为自己无法保证对我的承诺而自责罢了，她之前说要给我挑几件衣服的话现在恐怕已经忘了。
终于哭声平息了，我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她的眼睛被泪水洗刷后变得更加透明，情感也如泪滴般滚落出来。
“菲尔，我向你保证我和卡瓦斯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用着从没有过的柔软语调，像哄婴儿似的，“可与其每天都担惊受怕，为什么你不去主动追求她呢？”
惨淡的笑容又蔓延到唇边，“我怎么会没有尝试过呢？可她拒绝了我，不止一次，她说要把生命奉献给忠诚。没错，我的爱是比不上对殿下的忠诚的，我明白，我接受，我的心因这句话也就死了。”
“可是公主您来了，大家都传言着您和殿下的关系，您一定也是对殿下忠诚的。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您和卡瓦斯一样是同样为了某种目的而活的人，你们很相似，相像得让我恐惧，我怕卡瓦斯会被您身上的相似之处吸引。”
她揪住我的衣服，“我相信您，公主，因为我知道你是没有爱的，您的眼神我在某人那里见过，那人也是无爱的。可卡瓦斯的目光却因为您而柔和了，这才是我恐惧的根源，我怕的不是您，是恐惧她会重新爱上别人。”
她眼中的哀伤沉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怜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怜悯？我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我不明白，我本该是嫉妒您的，可见到您尽管我们只见过两次，我却总感到眼前的人在渴求着别人的爱。”
什么意思？她究竟在说什么？她站起身这次轮到我退却了。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着，“真正吸引她的是从你身上掉落的悲惨，她把怜爱的感情错当成爱情，不对，她只是模糊了界限而已。她把对你的怜爱放大到甚至连自己也分不清，就连我也被你迷惑了。”
她的话让我颤抖起来，我才没有，我才没有让别人来可怜我。爱，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要活着，生存，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我受不了她的抚摸避开她的手，“是我在求你们可怜我吗？我理解不了啊，你口中的爱，把这种感情和真正的爱混淆起来不是你们自己的错吗？”
她握住我的手腕，“究竟是谁在否定自己，自己内心所渴望的东西你真的听不到吗？”
“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已经死了，用不着多余的假货来自以为是地关心我！”
我甩开她伸向我的手，那眼神几乎让我窒息。
她再次流泪了，只是这次是滚烫的怜悯之泪，我后退着生怕灼人的泪水溅到我的身上。
“是吗，可女神已经告诉我你的苦痛根源。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的，我相信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她收回手闭上眼睛，“愿女神怜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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