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1. Knight
“嗒嗒嗒嗒……”
一身夜色穿着的少年在街机前操纵着画面中的人物,一手握着操纵杆,另一只手用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拍击着几个扁平的按键。
这座城市里,有几个绝对不能招惹的人,而他就是其中之一——“骑士”。
虽然有着“拉斯”这个本名,不过大家都不这么叫。
画面上出现“K.O.”字眼的时候,从对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咂嘴:
“赢不了啊!”
“‘骑士’第十二连胜,再来个挑战的!”
胖胖的游戏机房店长高举双臂喊着,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念在小时候经常光顾,而他又再三拜托的份上,拉斯才勉强答应过来摆擂的。而现在看来是完全被当作摇钱树了。
拉斯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下一位挑战者,从嘴唇到鼻翼和耳廓,凡是能打洞的地方都钉上了银白色的钉状饰品。
要放多少水好呢?
他居高临下地怜悯着。而实际上,拉斯的心思完全不在游戏上,只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而找点事情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开来而已。
看了看表,时针指向8与9之间。这只表的表面早已破碎,分针也不翼而飞,拉斯念在它陪伴了自己近十个年头,所以就算坏成了这样也一直带在身边。
还有两个小时。
“嗒嗒嗒嗒……”
拉斯的职业,是近几年随着城市的堕落而兴起的“赏金猎人”,听起来很时髦,实际上不过是些完成委托获得报酬的工作。
而不知为何,这次的委托却让他格外的紧张。
先不提详尽到令人生疑的委托细节,光凭那个文弱书生般的委托人就让他心生不祥。
拉斯无意去思考这么多东西,他的脑袋本来就不怎么好使。管他陷阱也好阴谋也好,只要是针对“楼兰”的委托他都会接下,这也是他被称为“骑士”的原因之一。
“十三连胜!你们这群战斗力只有5的渣,没有能打的了吗?!”
经胖店长一挑拨,人群又重新沸腾了起来。
拉斯不禁有点羡慕他,整天和单纯的家伙打交道真是轻松。
相比之下,拉斯所针锋相对的“楼兰”,是个以一己之力在这座城市闯出一片夜空,并迅速茁壮成长为魔都霸主的可怕组织。
虽然这段时间有传言说“楼兰”本尊莫名失踪,“楼兰”内部群龙无首,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但拉斯对这并没有太大兴趣,因为就算换了首领,“楼兰”还是“楼兰”,相比之下,他更想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龙的财宝”。
——那据说是前“楼兰”成员生前留下的,足以扭转这座城市颓势的“某件东西”。
而说起这座城市的颓势,万恶之源无疑是“楼兰”,只要击破了它……
“啧……”
拉斯皱起了眉头,他又想起了那个如宿命诅咒般阴魂不散的对手——“暴君”。
迄今为止的21次交锋,他只赢了7次。
“十四连胜!再来再来!”
时针悄无声息地滑过了9点,拉斯也渐渐心不在焉起来。
☆
魔都中心区域西部有一大片低矮的房屋,在曾经辉煌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翻建成钢铁丛林,如今则成了大批黑夜住民的据点。而十分可笑的是,这里居然渐渐成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君子社会状态——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一到晚上,各式各样的人就会在这里聚集起来,无所事事地四处游荡。
夜风吹散了残云,一轮弯月洒下荧荧光芒。
一个矮小的男人佝偻着身体,紧贴着墙壁移动着,深色的卫衣和不显眼的鸭舌帽让他几乎融化在了夜色里。似乎是被月光吓到了一般,他压了压帽檐,只露出一只因恐惧和警惕而瞪得**的眼睛,和形状怪异到无法直视的硕大鹰钩鼻。他一边行进一边左顾右盼着,战战兢兢的动作简直就像一只蜥蜴。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潜行专家。他知道什么样的举动会引人生疑,什么样的举动会让人一笑而过,以至于这一路上,正眼瞧过他的一个都没有。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蜷缩进墙边三角区域的阴影中,不仔细寻找的话根本无法发现。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古铜色的怀表,借着月色确认了下时间,10点20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0分钟,而约定的地点就在街对角的杂货店二楼。
因为时不时会有人来买烟酒,所以这里的杂货店一般都会开到黎明前,有客人是正常的,但他没料到的是,有位客人似乎正在和掌柜聊天。
谨慎起见,他并不想惊动这个人,可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店里的客人似乎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他靠在墙边点上一支烟,小心翼翼地用手心遮住小小的橘色光点。
“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心情也渐渐焦躁起来。
终于,他等不下去了,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5分钟,而情形较之前没有一丝变化。
他在墙角按灭了第三个烟头,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夜色里。
棚户区的建筑结构,对于梁上君子来说再适合不过了。低矮的屋脊,参差不齐的房檐,再加上一些随意堆砌的废物和旧物,便于攀爬的落脚点要多少有多少。所以这里的人家夜不闭户也不是没有道理——区区一扇铁门根本起不到防盗的作用。
一番努力之后,他终于来到了二楼窗边,双脚在简陋的窗台上勉强找到了落脚点,必须把整个人的重量都伏在墙壁上才不至于坠落。
他轻叩了三下窗棱,然后从房间内传来了警觉的脚步声。
“楼兰。”
对方喊出了暗号。
“蛇足。”
这是口令的同时,也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窗开了,蛇足一闪身滑进去,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终于放了下来。
“蛇足先生,为什么会从窗外……”
刚才为他开窗的男人问道。
但蛇足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球四下张望。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任何时候都把确认四周的环境放在第一位。
两个男人,一张圆桌,一只手提箱,一些寻常的家具和饰物,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只不过,不算窗户的话,这个空间只有一个出入口,而以往接头一般都会选择有多条退路的空间,所谓狡兔三窟嘛。
气喘吁吁的时候他这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年近四十了。
“楼下那家伙……”驱逐无关人员应该是基础中的基础才对,蛇足本想大发雷霆,可眼前的两人人似乎对这事毫不知情,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算了,东西呢?”
蛇足此行的目的,是代表“楼兰”来向眼前这个小组织购买一把柯尔特M1911A1式手枪。虽然如此,他本身对枪械可以说一点了解都没有,就连这个似乎家喻户晓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
“只要和照片里差的不多就可以了,量他们也不敢耍花招。”劳是这么说的。
蛇足一向不喜欢这个令人作呕的男人,奈何听命于他是“楼兰”本尊的命令。
坐在一边的男人看起来寡言少语,默默地把手提箱放上圆桌,打开,又默默地坐了回去。箱子里赫然放着一把泛着银光的手枪。
“柯尔特M1911A1,”另一个人看起来略显轻浮的男人似乎负责解说,“枪管精锻而成,膛线表面镀铬,耐磨性很高,撞针由钛合金打造……”
当然,蛇足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有点无聊地看着他把那支手枪拆解开来,又装回了原样。
“子弹口径11.43,这里是劳先生要求的3+1个弹匣,容量7发。”
对方渐渐放慢了语速。
不知为何,蛇足感到一阵不对劲。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容,居然和劳有着几分相似。
他熟练地推出弹匣,又塞了回去。
而下一秒,漆黑的枪口就对准了蛇足的眉心,还没等他做完惊讶的表情,对方已经打开了保险。
蛇足绷紧了全部的神经,两排与“整齐”二字毫不沾边的黄牙紧紧地咬在了一起。
为什么会这样?
大脑一片空白,大团的空气堵在胸口呼吸困难。
能够想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这是劳为了除掉渐渐失去利用价值的自己而设下的圈套。
让不懂枪械的自己来执行回收任务也好,楼下毫无防备的望风人员也好,还有这个明显不适合交易的空间——所有的疑点都得到了解释,不会错的,一定是这样。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蛇足前辈。”对方突然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龙的财宝’在什么地方?”
蛇足愣了一下。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他一边摇着他那形状奇怪的大脑袋,一边戏谑的嘲弄起对方来,“那是我的挚友死前托付给我的东西,你觉得我会随随便便交出去吗?”
“这可不一定,现在您可是生死攸关呢。”
“说的也是,”他点了点头,可戏谑的笑容从未退去,“不过那家伙为了守护他的宝物拼上了性命,我不是很想输给他啊……”
沙哑而沉重的声音,就着月光品尝的话别有一番风味。
悄无声息地活着,悄无声息地死去,真是相当适合自己的一生呢。蛇足无声的笑了起来。
“那么,这样如何呢?”
对方突然关上了保险,手枪在他的手中潇洒地转了半圈,最后握着枪管递向蛇足。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蛇足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先傻笑着接过手枪。金属冰冷的质感让他安心不少。
原来只是普通的寻宝人而已,是自己多心了。
“说起来,我和‘龙的财宝’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秘密才对。”
“嗯,不过现在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喽。”
“嘿嘿嘿……”蛇足叹了口气,紧张感如风卷残云般一扫而过,居然有几分倦意攀上了眼帘,“不过我还是不会把——”
话未说完,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完全没有思考的余暇,门被一脚踹开了。
而几乎是在同时,蛇足翻身一跃飞出了窗外。
“你逃不了的!”
声音追着他的衣角赶来,他连头也不敢回,用尽全身力量一头扎进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一旦停下脚步就必死无疑。
作为猎物的第六感告诉他,身后那个正是危险程度仅次于“暴君”的男人——“骑士”。
☆
“啧……”
如果是正面对抗的话,拉斯有自信绝不会输给除了“暴君”外的任何一个人。
可这个名叫蛇足,长相丑陋的男人却令他感到难以对付。虽然看起来十分笨拙,但实际上却恰好相反,敏捷的动作,出色的平衡感,优秀的方向感,那是个天生的逃跑高手。拉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强跟在他身后,无奈即使拉近了距离也会被掷来的瓦片或是杂物击退。
不愧是鼠辈的作战方式。
拉斯渐渐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蛇足却仍不知疲倦地上蹿下跳着。
“龙的财宝”近在眼前,他不想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棚户区的地形错综复杂,这样下去难免会被甩开。
拉斯在途中悄悄地拾起一块瓦片,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知道蛇足听得见。
“为了拯救魔都……”
如果“龙的财宝”真如传言所说,可以改变这座城市,如果真如传言所说,可以击溃“楼兰”——那么与之相比自己的名誉也好坚持也好根本不值得一提。
所以虽然背后偷袭本该为“骑士”所不齿,拉斯还是向半空中的蛇足投出了瓦片——用儿时打水漂的姿势。
正中脚踝!
而蛇足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猎物,虽然在空中失去了重心,却没有为此停下前进的步伐,他就地打了个滚,俯身蹿下了屋顶。
不过对于拉斯来说,这个不大的破绽就足够了。不仅如此,仿佛是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般,蛇足跌进了一条死胡同。
“不要过来!”
拉斯跳下屋顶,双脚着地时,一个强忍着颤抖的沙哑声音吼道。
这个矮小的男人瞪大了惊恐万分的眼睛,虽然用枪指着拉斯,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虽然两人相距足有五米,如蜥蜴般丑陋的嘴脸仍令拉斯作呕。
“要我放过你没问题,但我要知道‘龙的财宝’在哪里。”
听了这话,蛇足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如果用我的命来换‘龙的财宝’一世安宁的话,这笔交易我算是赚到了。”
“那么,先告诉我‘龙的财宝’究竟是什么总可以吧?”
虽然求生的欲望驱使着蛇足一步一步往后退着,但似乎他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胆小。
“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每个人都有……”
“哈,哈,哈,”拉斯干笑了起来,“你是想说爱与正义么?”
星月隐没于云端,曾经丰饶的大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本就暗潮汹涌的深巷,在这一刻风云突变。
“别开玩笑了!”
伺机而伏的暴戾与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原本五米开外的拉斯仅在一瞬间就来到了蛇足跟前,而此时他手中的武器早已经形同虚设。
“没人教过你这么点距离下的手枪还不如根木棍吗?!”
伴随着劲风,愤怒的重拳击中蛇足的侧腹。这个可怜的矮个男人吐出一大口胃液,连呻吟都来不及就飞了出去。
“咕……”
蛇足挣扎着爬起,却发现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手枪不知去向了何处。
“你在找这个吗?”
拉斯的手里,赫然握着从蛇足手中夺来的手枪。他退出弹匣,拉下套筒,一颗金色的子弹被抛到他的脚边,发出了略显沉重的声音。
“在我失去耐心之前你最好说出来,‘龙的财宝’究竟是什么,在哪里。”
拉斯扔掉手里的金属空壳,一步一步地逼近蛇足。
“咳……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龙的财宝’?”
“我要打败‘楼兰’,修正这座扭曲的城市!”
蛇足挑起了眉毛,随即爆发出一阵乌鸦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你有什么不满吗?!”
愤怒的拉斯抓起他的领口举了起来,双脚离地的蛇足在半空中徒劳地蠕动着。
“不,没什么……”
拉斯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蛇足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视线聚焦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浮云掠过,新月重现,有什么东西在两人身上洒下了一大片阴影。
拉斯倒抽一口冷气,心脏漏跳了一拍。
“嘭!”
拉斯几乎是把整个人都甩向了一侧才勉强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攻击。铁拳空砸在地上,石板铺成的路面立即如蛛网般龟裂了开来。如此惊人的力量,除了“暴君”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暴君”长吁了一口气来调整呼吸,连大地也为止颤栗。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明明**着的上身却仿佛身披重甲。
而趁此机会,蛇足挣脱了拉斯的控制。
“好好加油吧”
逃之夭夭前,他在拉斯耳边低语了一句。
拉斯无暇顾及那个如蝼蚁般的男人,也无暇思考他话中的涵义,因为此刻他的宿敌正站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愤怒的热流涌遍全身。
“又是你吗——!”
声嘶力竭的怒吼响彻了夜空,周边的空气开始不安分地骚动起来。
如战争机械般冷血无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拉斯,紧握着的铁拳一刻都不曾松懈过。
第22场恶战,一触即发。
“为什么要站在‘楼兰’那边!为什么要做他们的走狗!”
拉斯吼道。但“暴君”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也不打算辩解什么,一如既往的像一尊石像般站着。
“说话啊,你个混账!”
从第一次相遇开始就是这样,他只会默不作声地拦住拉斯的去路,不管怎么挑衅都永远保持沉默。
不过这次,坚如磐石的上下颚有些松动了。
“现在的你赢不了我。”
这句话却顿时令拉斯怒火中烧,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终于崩断了。
“去死啊——!”
贯彻着愤怒与不甘,拉斯用全身的力量挥出重拳。可这足以把蛇足掀上半空的力量,却被“暴君”结结实实地挡下了。
就好像一拳砸在了砖墙上一般,拉斯的手臂传来一阵要被折断般的剧痛。
坚实的肌肉吸收了全部的力量,“暴君”却一步都没有向后退过。
霎时间,飞沙走石。
拉斯怒视着“暴君”,如刀削斧凿般的面庞因用尽全力而显得轮廓分明,深陷在眉骨下的双眼和拉斯一样闪烁着必胜的信念。
看样子,这一击势均力敌。
“唔……”
拉斯没有给“暴君”喘息的机会,一闪身绕到了他的身侧。
但是双方你来我往交战过了这么多次,对彼此的套路都谙熟于心。没等拉斯站稳,“暴君”的拳头就已经迎了上来。
拉斯踉踉跄跄地躲闪,铁拳擦着肩头呼啸而过。要是刚才被击中的话肩膀必碎无疑。
可谁知刚才那下只是个序幕,根本不给拉斯庆幸的余暇,第二拳和第三拳就接踵而至,拉斯很快就陷入了下风。
“可恶……”
压倒性的力量,永远都能保持冷静的头脑,还有与笨重的身躯极不相符的灵活身手,这个男人丝毫不愧“人类最强”的称号。
而要打倒“楼兰”,毫无疑问必须通过“暴君”这一关。
但是拉斯知道,与“暴君”之间的纠葛实际上和“楼兰”无关,他只是单纯的无法接受自己的弱小而已。
无法接受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失败。
拉斯咬紧了牙关,他更加无法接受渐渐产生这样念头的自己!
他胸中的焦躁逐渐燃烧成了战意,一边集中精神躲避着攻击,一边等待着攻其不备的时机。
只要他还是人类,就不会是无法战胜的对手!
拉斯在雨点般袭来的刺拳缝隙中钻了进去,死死地贴住“暴君”,用最近的距离来抑制“暴君”的发力。
这招的确奏效,“暴君”疲于招架而节节退却,拉斯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接连不断地用肩、肘、膝、腕,顶、撞、靠、咬。
但是这些攻击充其量只能带来疼痛,在“暴君”铜墙铁壁般的肌肉面前,根本制伏不了对方。
“暴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舍弃了防守,抡起足以卷起飓风的铁臂挥向拉斯。
——就是现在!
拉斯俯身闪过“暴君”的攻击,铁拳伴着劲风从他鼻子下呼啸而过,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死死锁住“暴君”的手肘,高举过肩,然后配合着背部和腰部的力量全力下压。
——虽然这个动作是第一次尝试,却出乎意料地一气呵成,只不过……
“唔……”
如负泰山,对方纹丝不动。
汗液流进了拉斯眼里,视野一片模糊,他干脆闭上了双眼,背水一战!
“呵——啊——!”
身体支撑不住如此高负荷的发力,全身的骨架都隐隐传来不祥的声音。
伴随着几欲昏厥的疼痛,背负的千钧重量终于如愿以偿地动了起来。
拉斯能够感到重心离开自己肩膀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如升华了般飘飘欲仙。
过肩摔,成功了!
“暴君”的身体在空中转了半个圈,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声音震耳欲聋。
片刻的恍惚过后,笑意不自觉地在嘴边蔓延开来。
虽然没有什么实感,但胜利的喜悦冲淡了紧张,黑夜似乎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14比8,虽然胜负仍然相差悬殊,但至少希望的火苗在拉斯的心中越燃越旺了。
他像个胜利者般俯视着地上的“暴君”,可看到对方眼神的瞬间,笑容冻结了。
——那不是一双失败者的眼睛。
拉斯刚想抽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被牢牢钳住,而下一秒,双腿离开了地面。
根本来不及细想发生了什么,一阵失重感过后,他被重重地砸在了某件东西上面,然后失去了意识。
☆
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一双白色的手套逐一拾起了散落在地的手枪零件。
☆
好疼!
拉斯的下巴磕在了桌沿上。不知不觉,居然在复习高数的时候睡着了。
耳机里还放着詹姆斯布朗的音乐,周遭却安静得出奇。
似乎夜已经深了。
拉斯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关掉电脑里显得有些聒噪的音乐,顺便看了一眼时间。
0:39-7.1-Thu
还有8个小时就是期末考试了,可厚厚的课本只啃掉了一半不到,却意外地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焦急不安的心情。
说是破罐子破摔也不贴切,只是因为心中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一直萦绕着,所以根本抽不出空来担心考试。
室友都已经睡下了,他向自己的上铺投去目光,可是床上除了被褥外空空如也。
这个被大家称为猫先生的男人,现在陷入了一场大麻烦。
拉斯站起身,来到了猫先生的书桌前,虽然书架上的书有些杂乱地堆在一起,但相比自己而言已经干净得是天壤之别了。
《意大利咖啡实验室》、《咖啡盛典》、《花式咖啡Espresso技术教学》……
拉斯摸着书脊一本一本地数过来,几乎全是关于咖啡的书籍。
虽然拉斯不太理解,不过大概这就是“爱”吧。
书桌上的相框里,一位知性的女性和蔼地笑在那头,那大概是能令大部分男性都一见倾心的笑容。而不瞒你说拉斯也是她的仰慕者之一。
这么算来他和猫应该就是情敌了,但实际上的感觉却和小说里的电影里的情敌大相径庭。猫先生实在是个令人讨厌不起来的家伙。
拉斯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端详着她的相片,作为遗照来说,是不是太过明媚了一点?
明媚得让人视线模糊。
——没错,她已经去世了,在四天前。至于原因,拉斯不想解释,不如说,他根本不愿去回忆,也根本不想去猜测当时发生了什么。一旦触及这根最敏感的神经就难以保持理智。
而猫先生的麻烦就与她的死有关。
恍惚间,门开了。
遍体鳞伤的猫先生推门进来,一脸疲惫。以一己之力单挑三个不良青年,说实话拉斯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不过他的确凯旋而归了。
大概这也是“爱”吧。
“怎么样?”
拉斯问道。
猫先生有点疑惑地看了看他,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背包,疲惫地笑了起来。
“最好的情况是停学观察,最坏的情况……退学吧。”
“为什么……”拉斯的胸中突然燃起一团无名之火,突然之间提高了音量,“为什么你能这么从容地说出这些话啊!”
糟糕,失控了。
“学姐不是你的恋人吗?!为什么没保护好她啊?!”
拉斯一把揪起猫先生的领口把他顶在墙上,而床上酣睡的室友们似乎都醒了。
“说话啊!!”
拉斯的怒吼似乎激起了些什么,猫先生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现在说这个有用吗?!”
猫先生也少见地怒吼起来,同时一脚踢向拉斯的小腹,他也因此不得不松开了猫先生的衣襟。
“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啊!!”
简直要把嗓子吼穿般的撕心裂肺。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谁也不敢上前劝架。
一向沉稳冷静的猫先生也只有为了她才会在众人面前丧失理智,事后想来,她若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吧。
但是当时的拉斯根本就没有思考这些的余地,积蓄已久的负面情感喷薄而出,如洪水猛兽般席卷着他的理智。
“你这个懦夫!”
拉斯一拳挥向猫先生的面门,猫先生也不躲闪,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然后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还来一拳。
“是啊我就是懦夫!”
右颊吃了一拳,一股淡淡的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不知不觉冷静了许多。
拉斯知道,猫先生并没有错,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无理取闹,不过是内心深处有股躁动始终无法排遣罢了。
愤怒,惋惜,悔恨,不甘,嫉妒……种种感情搅拌在了一起。
没错,这就是爱。
拉斯咬紧了牙关,以防软弱的呜咽声被人听见,猫先生也是一样,唇齿间发出不能再称之为话语的声音。
一拳,
一拳,
一拳……
也是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跌落无底的冰崖。只有靠不停地出拳,不停地挨打,然后舔舐腥咸的血液来找回些许活着的实感。
两人渐渐地不再对话,而是你来我往地一拳又一拳。但彼此都明白,因为这是只属于男人间的语言。
☆
“抱歉,害你被退学了。”
“不,没什么……”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唔……找个地方开家咖啡馆吧,如果可以的话。你呢?”
“……”
☆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的事件就已经宣告了拉斯的现在,混沌而又暴力的一天又一天。
“咕……”
拉斯挣扎着坐起,却被腰间一阵疼痛打断,失去力道的身体重重地倒进一堆杂物里,视角被固定在了一方狭窄的夜空。
澄净无暇的新月,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般。
“暴君”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拉斯迟疑了一阵,还是腰间和背后隐隐的疼痛提醒自己刚才的一败涂地。
他轻轻地向空中叹出一口长气,只可惜在夏夜无法凝结成雾。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殴打和呻吟声,如果是以前的话,拉斯一定会去插上一脚。
但是今天,似乎没有那样的兴致。
“今晚月色真漂亮。”
几乎是从脑袋正上方传来了声音,这令拉斯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坐起身来,也没等他想明白对方是如何不动声色地出现在自己身边,一瓶罐装饮料就已经压在了额头上。
冰凉湿润的触感让他清醒了许多,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的熟悉。
“古语里似乎是用这句话来表白的呢,不过别会错意,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沉静温和的男声这样说道。
拉斯用眼角的余光望去,那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生,透过薄薄的镜片传来一股与夜色水火不容的书生气。
“啊……”
想起来了,他就是之前那个委托人。
“晚上好。”
他正式地打了个招呼。
“唔……嗯。”
拉斯把罐装饮料从额头上移开,撑着一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残骸坐了起来。混迹黑夜太久,与普通人交流反而觉得别扭。
“啊,对了,那是你的报酬哦。”他指着拉斯手里的可乐说道。
“诶?!”
“如果不够的话这里还有……”
他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在废置已久的石台上,从里面不断地拿出碳酸饮料、罐装咖啡和面包一类的食物。
等一下……怎么连半价便当也有?!
从拉斯的角度看过去,碧绿的生菜和鲜红的西红柿都令人食欲大增。而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块足有掌心大小,和小拇指差不多宽的牛排,深褐色的酱汁勾勒着表面的纹理,肉汁恰到好处地溢出来,仅凭视觉效果就能令人丧失理智的美味。
那个男生看了看拉斯,又看了看手上的便当。
“只有这个不能给你哦。”
“我……我才不要那东西。”拉斯迟疑了一下,“那个……任务好像失败了。”
对于雇主而言,完不成任务的赏金猎人就像是吃白食的员工一样。不,甚至比那还要恶劣,因为一般而言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有人愿意借用赏金猎人的力量,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寄予了最后一线希望和大量的金钱却毫无回报,为此怒发冲冠大动干戈的雇主也不在少数。不过,真正为任务失败而负责任的赏金猎人却少之又少,毕竟他们之间鲜有人能活着回来。
然而,此时的对方却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杯装的香草冰激凌吃了起来。
“嗯,失败了。”
仿佛这件事与他毫不相关一般,索性坐上石台开始品尝起手中的香草冰激凌。这个从一开始就疑点重重的家伙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路过啊。”他叼着勺子指了指手边印有“seven-elephant”商标的塑料袋,“那个半价便当花了我不少功夫呢,饥饿的穷人真是可怕。”
因为便当一天之内卖不出去就只好丢掉,所以一般入夜后都会按半价处理。拉斯也曾经目睹过好几次半价便当争夺战,那剑拔弩张的气势绝对不输给黑社会小团体火拼。
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拉斯皱起了眉头,眼前这个男生始终谜团重重。虽然姑且可以排除敌意,但不知为何他始终放不下心来。
正当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向两人这边过来。不止一个人,其中还有女性。
“呀……她的处境很不妙呢。”他一边舔着塑料勺子上的冰激凌,一边故意拖长了尾音笑着说道,“不过运气倒是不错。”
“嘿嘿嘿……妞儿点儿真背,走进死胡同了。”
被贪婪和淫欲所支配,显得猥琐而下流的男性声音。
气不打一处来的拉斯强忍着疼痛坐起身,却正好和跑过拐角的女性视线对上。
“嘤……”
自己皱着眉头的表情似乎吓到了她,学生摸样的女性突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借着微弱的月光甚至可以看得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要怕。”在场最没有紧张感的家伙一边舔着冰激凌一边朝她招了招手,“我们只对成熟的姐姐感兴趣。”
“你确定不是在恐吓她么喂!”
“有什么关系嘛……”
看得出来,虽然她很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躲到了拉斯身后的废墟边上。
“混蛋,还只是个学生而已啊。”拉斯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的声音说。
然而,反派的登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气势如虹。三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从墙边探出了脑袋,仅此而已。
为首的男人看起来和拉斯差不多年纪,留着当下时髦的发型还蓄着胡须。长相是不赖,却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尤其是鼻梁上的几道细细的缝合疤,就像几条细小的蠕虫在爬动。他身边的两个跟班则打扮得像是上个世纪的摇滚乐队,而且不论是服装还是相貌,两人几乎都一模一样,看来是一对孪生兄弟。
既没有令人的望而生畏的气势,也没有让人不战而栗的城府,仅仅是体格比普通人强壮了一点,表情狰狞了一点,外强中干了一点而已,无他。
就在拉斯半躺在废墟中睥睨着这三人的时候,他的雇主则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咬着勺子开起了玩笑:
“哟,真是巧啊。”
“你丫谁呀?”
两兄弟的其中一个不屑地看了一眼拉斯的雇主,骂骂咧咧地上前推他的肩膀。虽然对方只是个街头游荡的无名之辈,但是看他的身板,拉斯总觉得被轻轻一碰就会受伤。
而他刚想起身,只觉得气氛陡然一转,这个前一秒还在津津有味地舔着勺子的男生出手了。丝毫没有犹豫,也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手臂以几乎带着残像的速度指向对方,然后恰到好处地停下——一次性赠勺和眼球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刚才还面露凶光的街头混混现在连气也不敢喘一下,全身的动作极不协调地定格着。
刹那间,高下立判。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秒之内完成,连拉斯也没有把握做出如此迅速而精准的动作,不禁萌生敬意的同时,对他的来头又打上了无数的问号。
“不要眨眼哦,勺子只有一根我不想弄脏。”
勾起了嘴角,不卑不亢的声音彬彬有礼地说道,而眼神却锋利得堪比针芒。
然而锐利的表情在他脸上持续的时间更短,还没来得及刺伤对方就已经收了回来,恢复了往常状况外的表情,踏着轻快的小碎步转移到了拉斯背后。当然,还不忘带上他那一袋“战利品”。
“要不要喝奶茶?”
他以他的风格继续着状况外的对话,不过那个女学生似乎受了过度的惊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面的三人似乎是被他的身手吓到,踟蹰着进退两难,为了赶走他们,拉斯决定做最后一根稻草。
“怎么,还想打么?”
“我说大哥,小弟我们仨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让这妞陪哥们儿几个玩儿……”
三人中看起来最时髦,最圆滑,最像大哥的一个,摇晃着他鼻梁周围丑陋的疤痕开口了,可刚说一半就被拉斯的表情怔了回去。
——那是持续燃烧了近十年的怒火。
拉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滚!”
拉斯花了一点时间抚平自己的情绪,在此期间,他的雇主已经吃完了冰激凌,和救下的女学生一人一半地分着一个面包圈。
“你今年多大了呀?”
“十……十七。”
她似乎十分在意拉斯的动作,一个深呼吸都能差点把她手里的半个面包圈吓到地上。
“别紧张啦,那个人虽然长得可怕了一点,实际上却是在黑暗中守护这座城市的正义使者!”
他叼着面包圈,双手在身前胡乱地比划着各种奇怪的姿势。女学生一脸诧异地看看他,再看看拉斯,眼里写满了不信任。
“那个……刚才真的谢谢你们。”她向两人各鞠了一躬,当然,向拉斯鞠躬的时候身子颤抖个不停。
“说起来,你怎么那么晚还不回家?”
“其实……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生日,我们约好了在中心广场见面,结果我先被刚才那些人缠上了。”
拉斯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女孩子的笑容了,但是,恋爱中的笑容自己还是多少分辨得出来。
他的雇主扔来一罐咖啡,拉斯接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由得想起猫先生来。
“哼哼,还好有我们在。”他用余光看着拉斯,嘴角挂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否则十年以后又要有人丧心病狂地报复社会了。”
空气瞬间凝固,温度直下冰点。
“你……”
拉斯绷紧了神经,自己的感觉是对的,眼前这个男人绝非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而且,他绝对知道十年前的“那件事”。
可没等拉斯追问下去,他就用唇语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学姐的名字。
拉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一把抓过他的衣领——他明明可以躲开的。
“你是什么人!”
面包圈从他嘴里落到了地上。
“好啦好啦,先放开我啦。”
稍稍冷静下来的拉斯放开了手,可双眼仍毫不松懈地盯着。
“我呢,只是个路过的吃货而已。”他整了整衣领,不舍地看了看地上的面包圈,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饭团来,“但是不巧,我知道谁是十年前杀死■■的凶手。”
“是谁!”
他在拉斯面前毫无紧张感地咬了一口饭团,露出了粒粒饱满的鱼子馅。
“犯人共有三个,领头的叫竹取,手下两个分别叫大狗和二狗。”
“他们现在在哪?”
“唔……具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就在这座城市。”
“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他没有着急回答,又咬了一口饭团,舔了舔粘在手指上的色拉。
“竹取被猫先生打过,当时鼻梁整个都折断了,手术做了两天两夜,总共缝了几十针,所以……”
说到这儿,拉斯突然想起了什么。
“鼻梁周围会有不少缝合疤。”
“当——”
罐装咖啡砸在了地上。
☆
“呸!”
名叫竹取的男人朝墙根吐了口唾沫。
“大哥你别往心里去,这次给他们点面子,下次再见面,看我和二狗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就是,看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我们三下就能打得他叫娘!”
虽然知道两个手下说的都是些不找边际的蠢话,但不得不说这让他心里舒服了不少。
“没什么,就是可惜今晚没妞了。”
最近命里犯太岁,种种原因屡屡失手让他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挠了挠鼻梁边的缝合疤,粗糙的触感能够让他冷静一点。
“大狗,刚才眼睛没事吧。”
“大哥,我是二狗……”
“行行行,你眼睛没事吧。”
“大哥,刚才被打怂的是大狗……”
竹取给他们脑袋上一人来了一拳,这对双胞胎有时候简直气人。
而就在这时,胸口被什么人撞上了。
“抱歉……”
这当然不是竹取说的,他从懂事起就从没用过类似的词汇。
仔细一看,对方是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男生,怀里抱着个崭新的纸盒,身上还穿着市立高中的制服。
“那个,抱歉……”
对方颤着嗓音又重复了一遍,略有些失焦的双眼藏在厚厚的镜片下四处游移着。
“我不是聋子!”
竹取一抬脚就踢向了他的小腹,刚才诱拐失败的余怒未息,正好发泄在这个倒霉孩子身上。
“大哥,那个好像是……”
“我想起来了,今天PSZ开始卖了。”
大狗和二狗指着男生怀里的纸盒提醒道。
说起来竹取也听说过,今天的午夜零点是某个最新款游戏机发售的时间,虽然他没怎么当回事儿,不过依稀记得名字好像就是PSZ。
他伸手就向男生怀里的纸盒抓,可在对方的奋力抵抗下没有能够一把夺过来。
“这是我排了六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
可男生的哀求根本没能传到竹取的耳中,他满脑子想的只是绝不能在大狗二狗面前丢脸。所以还没等他说完,竹取的巴掌已经甩在了他的脸上。
“唔……”
眼镜被揍飞到墙边,镜片也碎成了好几块。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又是一巴掌甩在了因为视线模糊而不得不眯起眼来的男生脸上。
但仅仅这样竹取还远远无法满足,他迎着倒下的男生,一脚把他的脸踩在石板路上碾了起来。
“嗯……咕……我……”
“哈哈哈哈!”
从变了形的嘴里勉强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而虽然脸被死死踩住,男生的身体还在不断挣扎着,三人似乎以此为乐地笑得前仰后合。
仿佛在那里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只待宰的家畜。
片刻之后,竹取似乎玩腻了,他安静地松开了脚,而男生则捂着脸上的鞋印坐了起来。
“嗯……小爷我想过了,这么做不大合适,这PSZ还是还给你吧。”
“诶?”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竹取,虽然只能看得清大致的轮廓却丝毫不敢眯眼。
竹取和蔼地点了点头,几番确认之后,这个男生伸出了颤个不停的手臂——与此同时,竹取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坏笑。
“你还真信啊白痴!”
他迎着一轮弯月,把手里的纸盒扔向了魔都的夜空。
许久,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怎么……这样……”
“小爷我的字典里可是写满了不讲理这三个字!”
没有理会男生的呜咽,竹取心满意足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也就在这时,鼻梁边的伤疤隐隐作痛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一股不详的气息从身后的黑巷里传来。他驱使着僵硬的脖颈回过头去看,目光所及之处却只有一大片粘稠的黑暗,彻头彻尾的恐怖在其中疯狂地流窜着。
快跑……
快跑。
快跑!
纵使耳边有千万个声音回荡着,颤抖着的双腿却丝毫无法动弹。
“大哥……”
大狗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某个怪物”拖行着扔了出去,再也听不见声音了。
不,或许是二狗——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咯咯咯……”
似笑非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缺了牙的齿轮在工作。
竹取的呼吸断断续续地持续着,听起来就像是在抽泣。心脏“砰砰砰砰”就好像要从胸口跳出去一样。
“哇啊啊啊……”
刚才的男生手脚并用地逃走了,竹取却仍然一步也迈不出去。
会死……
会死。
会死!
“咯咯咯……”
不知是大狗还是二狗的人朝“那个怪物”冲了过去,却连“它”的衣角也没有摸到就被扔了回来——像块破布一样飞过竹取的头顶,然后重重地砸下,连呻吟也没有发出来。
“咯咯咯……”
“它”终于直起了身子,狰狞的脸上倒映着空中的镰月,怪诞得彷如黑色童话。
竹取对上“它”的视线的同时,鼻梁边的缝合疤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看着“它”,仿佛看到了某个亡魂。
☆
时钟停摆了。
拉斯感觉不到疼痛,也丝毫不知疲倦。力量源源不绝的涌出来,现在的话,就连“暴君”也不是他的对手。
“咯咯咯……”
他轻而易举地把两个杂碎掀上了天,在死亡笼罩着的阴影下,如鱼得水地挥霍着。
“咯咯咯……”
“不要……不要过来……”
“那个混蛋”跌坐在地上,像个走投无路的猎物般四肢并用地向后退着。
“咕……咕……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骑士”体内流淌着的黑色血液在一瞬间全部窜上了脑后,屠戮的**和复仇的欣喜酿出了甘甜的汁液,疯狂地麻痹了拉斯所有的神经。
他单手就把毫无还手之力的竹取举了起来,五根手指如铁爪般箍住脑袋,狠狠地砸在身边的石墙上。
“咚……”
一声闷响,连呻吟都来不及传到自己的耳边,竹取就几乎失去了意识。
“咚……”
“咚……”
不一会儿,灰白色的石墙上就被涂上了堕落的红色。
“咔哈哈哈哈……!”
但被狂气浸染的“骑士”绝不会就此罢休。他把他的“玩具”抵在墙上,用“它”的脸在墙上画下了一道两臂宽的血印。
而任由摆布的竹取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才勉强发出了几声不能称之为呻吟的呻吟。已经血肉模糊的右颊散发着些许的焦味,依稀可辨裸露在外的森森颧骨。
石板路上星星点点地洒着暗红色的血迹,连同墙上张牙舞爪的血迹,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喂!”
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突然从拉斯的背后传来,黑色的血液才渐渐平静了下去。
时间也恢复了流动。
“呃……”
随着过去几分钟的记忆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拉斯的身体也跟着酸痛了起来。
“喂,让开,别挡路!”
那个声音不耐烦地重复了一次,但拉斯连抬起脚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整个人坐倒在墙边。
女式长靴从拉斯的眼前晃过,毫不迟疑地从奄奄一息的竹取身上迈了过去。
看背影的话,大概是二十岁出头。
“你不怕么?”
拉斯看着一地的血迹,用所剩无几的力气问向她的背影。
但她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只回头瞥了一眼拉斯,用一声短促的鼻息代替了回答。
在她背后,用一条黑色缎带扎起的马尾随风摆动着,然后渐渐消失在了巷道的尽头。
“我可是……怕得要死啊。”
拉斯没有说出声,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一阵可疑的悉索声打断了拉斯的休息,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印着“seven-elephant”的塑料袋引起了他的注意。
“哟,干得不错嘛。”
他一边啜饮着刚才扔给自己的那罐咖啡一边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走了递来,然后蹲在拉斯身边递来一根土力架,“这就是,你保护这座城市的方式吗?”
要是往常这么挑衅的话,他一定会暴跳如雷,但是现在的拉斯并没有生气的余裕。
因为对方说的没错。
一直以来,自己口口声声所说的“保护这座城市”,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了掩饰自己的弱小,自己的卑劣,自己的肆意妄为。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成为了曾经最憎恨的那种人。
拉斯把土力架整条塞进嘴里,拌着两行热泪咀嚼了起来。可血液的腥臭却让他觉得一阵恶心,根本无法下咽。
“先离开这儿吧,我刚才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拉斯勉强咽下嘴里的食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是把我留在这儿吧。”
“为什么?”
“厌倦了……”深深的无力感侵蚀着拉斯的内心,他已经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了,只轻轻地嚅嗫着双唇说,“快十年了,我从一个无名之辈变成了今天的‘骑士’,所有人都害怕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尊敬这个名字。但是呢……”
拉斯叹了口气,夜店街的熙熙攘攘,即使在这条深巷里也依稀可辨。
“这座城市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在一天天地堕落下去。既然学姐的仇已经报了,我也已经……怎么样都好,随他去吧。”
以暴制暴只会让混乱更加混乱。
所以,让一切都结束吧。
……
毫无征兆地,他的雇主把手中的罐装咖啡浇在了拉斯头上。
拉斯拍飞了他手中的咖啡,可苦涩的液体已经淌得满脸都是了。
“你干什……”
话没说完,拉斯就被一脚踢翻在地,整个右脸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地上竹取的血还未干,残存着的温热让拉斯更加自责。
“我现在告诉你,本来‘楼兰’的计划是在6个月内统治这座城市。而到现在,三年过去了,原计划的一半才刚刚完成。你这家伙每个月都要破坏‘楼兰’十几桩生意,要不是‘暴君’在,‘楼兰’早就垮了!”
听得出来,他很生气。
“那又怎样,‘楼兰’会统治魔都是迟早的事,我再怎么努力也是改变不了的。”
拉斯精疲力竭地说。
而这个自称吃货的男人第一次甩开了手里装满食物的袋子,把拉斯从地上拉起来抵在了墙上,几乎顶着拉斯的鼻尖说:
“有我在。我会建立起新的秩序。”
“你是谁?”
“等你我所期望的那一天到来之后,我就告诉你。”
“连你的身份都不清楚,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就给你两个选择:一,按我说的去做,我把蛇足的藏身处告诉你;”他狡黠地笑起来的同时,从不知何处传来了警笛的声响,“二,在这里等着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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