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渐盛,将堆在地上的垃圾吹起,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令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铜十字街的人们总是将垃圾倒在门外的空地上,而小镇环卫科的那位老爷爷前些天刚刚去世,短时间内没人接替,人们也习惯了这种每天不用跑到很远的垃圾场倒垃圾的生活。
现在可算是明白了那个环卫老爷爷的好处,在他活着的时候人们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个人,而当他死后却让很多人对此印象深刻——至少他们明白了失去他的生活会有多难过。
尤纳就亲眼看到了一团裹挟着未知粘液的卫生纸被风拍在了一户人家在外面晾晒的衣裙上,留下了一道晶莹的痕迹。
吓得尤纳赶紧将怀中的衣物抱得更紧了,给姐姐买的睡衣可千万不要被弄脏……
仿佛是意识到了一场暴雨即将来袭,尤纳在路上看到了许多人从家中走出,慌张地收走在门口或公共盥洗室钱晾晒的衣物,一边收衣服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在路过公共盥洗室的时候,尤纳好像看到了一件有些眼熟的蓝色背心,但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天色暗沉起来,能见度开始以极快的速度下降,尤纳抬起头来,发现浓稠的黑云已经飘到了自己的头顶。
“哦!真是晦气!希望在我回到家之前不会下雨——不知道艾琳娜是否已经回家,我希望她能早点回来,毕竟她没有带雨伞……”
尤纳嘀咕着,终于理解到了镇民们对暴雨的厌恶,因为它不仅仅带来了潮湿,更带来一种刺鼻的腥臭,就像死去了三天的鱼一样难闻。
无论是谁,只要忘记了收衣服,那么那件衣服铁定就不能再穿了,这应该会给裁缝店的胖女士带来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尤纳仿佛已经看到了胖女士脸上绽放的笑容了。
来到了自己居住的贫民区,地上反而干净了些,至少不会像铜十字街那里垃圾满天飞了,可能是因为穷人不舍得丢掉许多东西,会把用过的物品重复利用的缘故吧。
想想有些辛酸,不过还好自己在艾琳娜的保护下并没有体验到那样贫苦的生活,顶多是感觉到不像以前一样舒服,但自己能感觉到艾琳娜已经在竭尽全力的给自己打造一个安全舒适的环境了。
想着,尤纳已经来到了汤普森太太的家门口。
将腋下夹着的雨伞提到手里,他敲响了汤普森太太家的木门。
过了一会而,屋内传来了一阵踩踏木板的声音,汤普森太太打开了门,戴着厚厚的镜片。
她伸出手取下眼镜,仔细地端详着尤纳的脸,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皮夹,里面夹着许多黑白色的照片。
“哦,是小尤纳呀,请问有什么事情吗?要不进来坐坐?”汤普森太太这才看清来人的相貌,让开了半个身子,热情地邀请道,“我刚刚泡了一壶茶……”
“谢谢您的好意,汤普森太太,我是来归还雨伞的,感谢女神的保佑,我并没有用上它的机会。”尤纳婉言谢绝道,将手中的雨伞递给面前的慈祥老人。
“瞧我这记性……”汤普森太太接过雨伞,又伸手拉住了尤纳的衣袖,“进来吧,小尤纳,我这壶茶就是为了你们姐弟泡的,就算你不来找我,我待会也要给你们送过去……”
“你先来喝着吧,若是你姐姐回来了,你就把茶带回家……这样也免得我再跑一趟。”汤普森太太很清楚,她只要这么说,心地善良的少年会答应来喝茶的。
“……好吧,汤普森太太,那我就不推辞了,感谢您的邀请,您真是一名善良的女士。”果然,尤纳还是答应了,汤普森太太的腿脚并不方便,若是让她将茶水送上门来,肯定要被姐姐骂的。
看着尤纳进了门,汤普森太太笑了笑,将门轻轻地关上,带着尤纳进了客厅。
一张并不算很大的原木桌子上静静地放着一壶茶,正在冒着腾腾的热气,在阴冷的天带来了一些温暖。
“随便坐,小尤纳,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汤普森太太示意尤纳坐下,伸出布满褶皱的手颤颤巍巍地端起了杯子。
“让我来吧,汤普森太太。”尤纳站起身来,接过婆婆手中的茶杯,掂起茶壶倒满。
倒了两杯后,尤纳端起一杯握在手中,呼呼地吹了两口气,汤普森太太眉眼弯弯地看着尤纳,只是温柔的笑。
尤纳浅浅地尝了一口,口感十分醇厚,鲜香浓郁,仿佛在游览古色古香的失落国度,脑子都变得清醒了些,哪怕是从来不品茶的他也感觉到了这茶的不凡。
“这是产自‘智慧顶点’维卡的茶叶,我在早些时候收藏了一些——据说它能让人变得更加聪明。”
那您的意思是我看起来很蠢咯?尤纳心中吐槽道,但感动还是有的。
维卡是卡法尔帝国第二繁华的城市,由八大种族最聪明的人组成的“贤者议会”所统治,那里简直是人间的乌托邦,人们安居乐业,生活美满,曾是所有人最为向往的地方。
那里生产的茶叶是全大陆公认的最可口的,据说还受到过知识与智慧之神的祝福,有了能够让人变得聪明的谣言。
可惜已经随着卡法尔帝国的消亡而化为废墟。那里生产的茶叶现在已经有价无市,拿出去卖的话,愿意出高价的贵族数不胜数。
尤纳有些不敢喝了,这一口下去可能就是一个月的房租……
“在我的先生还在的时候,他很喜欢喝这种茶,自从他回归神的怀抱后,我尝着这茶是苦的,于是就再也没有喝过。”
汤普森太太展开手里的皮夹,颤颤巍巍地戴上了眼镜,眼角似有晶莹闪动。
尤纳看过去,一张黑白照片上有着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笑得很开心,女士的眉眼弯弯,与汤普森太太的眼睛一模一样。
汤普森太太指着那位身穿背心的先生,笑道:“这就是我的先生,他总是很爱笑,并且是如此的不拘一格。”
看这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维维卡的街头,他们站在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的旁边,街上人来人往。
已经感受到了汤普森先生的不拘一格了……上身只穿一件背心无论在任何公共场合都是一件比较羞耻的事情,而他却还呲着牙,笑得很开心。
“对吧,他看上去很是大方……我有时候总是在想我为什么会迷上他这么个人呢……他并不英俊,家里也并不富裕……”汤普森太太眼镜片上有泪珠滚动,“后来我才发现,我就是喜欢上了他这种不受约束的模样。这就是我和他的生活——我觉得非常开心。”
一张张照片在布满皱纹的手掌中不停变换,这对夫妻游历了许多著名的景点,每一张的背景都不一样,但他们只是笑着,拉着的手扯得愈来愈紧。他们有了孩子,他们的孩子上了学……两人也不再年轻,面色也逐渐变得苍老,但他们只是笑着,手握得紧紧的。
直到一张照片,失去了男人的身影,女士终于没有了笑容。身旁是一方小小的墓碑,她的手放在石碑上,仿佛在与某人牵着手。
汤普森太太突然将照片反盖在桌子上,取下眼镜,早已泣不成声。
“抱歉,小尤纳……人老了就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情绪总是难以抑制——喝茶吧,不然就凉了。”
尤纳默不作声,轻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却不再香甜,多了一份苦涩,仿佛泪水的咸湿,苦涩中带着甜蜜。
窗外逐渐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黑色的云层开始发挥它的伟力。
“我总是在晴朗的天气将他的背心洗一洗晾一晾,那是他留下的我最美好的回忆。”汤普森太太颤声说道。
尤纳轻抿一口茶水,正准备安慰汤普森太太,突然想起了什么。
自己在经过公共盥洗室时,好像看到了一件蓝色的背心!
“汤普森太太,你是否在今天晾晒了那件背心?”尤纳站起身来。
汤普森太太愣了一下,随即猛然站起身来,发了疯似的向门外跑去,雨伞都没有拿。
“等一下,汤普森太太,我去帮你拿——”尤纳赶紧追了上去,从门口拿了那把雨伞,撑起来跑出了门。
雨滴打在尤纳的皮肤上,胸前的吊坠突然发出一阵蓝光。
“啪嗒!”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身边。
尤纳往地上一看,一块肉在地上摔得已认不出原来的模样,缓缓地蠕动着,仿佛有吸盘在微微开合。
尤纳心中巨震,猛然抬头看向天空,眼睛瞪大到近乎撕裂撕裂眼角。
浓稠如污水般的云层翻涌着,向两边逐渐分开,一条缝隙从中缓缓撕开。
一只没有睫毛的眼睛从中出现,满是眼白的眼球翻出黑色来,定定地盯着尤纳。
一阵杂乱疯狂的呢喃在耳边响起。
“嘿嘿——”
“终于……”
“让我……”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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