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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声

心之声

那是十四年前,我们刚刚小学五年级升六年级时候的事。我们两个人戴着圆形手工编织草帽,跑在午饭后的细沙海滩上。夏天,临海道路上种着的棕榈树、椰树一片绿油油的反射着太阳光,白色的云朵偶尔飘过,给地面盖上一层薄纱。虽然阳光非常的猛烈,但是由于海风吹拂,并没有闷热的灼人之感。远处临海道路的另外一边,偶尔有阿叔和阿姨推着堆满新鲜水果的手推车走过。海滩这边除了我们身边的白色的海浪发出一阵阵呼啦啦的声音外,便再无其它的声音。这里除了我们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

就像是不会褪色的照片里一样的夏天。

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天的回忆就像被相机拍下来了一样。蓝色的天,蓝色的水,白色的云,黄色的沙,奔跑的少女以及在后面追逐的少年。两人在照片里的分割线上肆无忌惮的、没心没肺的笑着。少女的秀发在奔跑中飘散开来,落在后面伸开手想要抓住的少年手指中。但是少女却总是在即将被抓到时领先一步跑开。

这一切就像拍下的照片一样,每当我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的时候,都不免会将这张照片拿出来,详细的观摩一番,似乎里面飘荡的欢笑要溢满出来。即便在长大成人后无法再尽情欢笑的今天,也能从里面感觉到欢乐。

我和小雨跑累了,仰面躺在沙滩上,小雨的手搭在我的手上。

你知道海有多远吗?

小雨问道。

这问题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明显太过于难了。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现在也没有弄清楚。

我只好老实的回答说,不知道,这题目太难了,换个问题嘛。

嗯好的。小雨淡淡的说道,然后翻身趴在我身上,不过我们并没有肌肤接触,小雨用手臂支撑着身体。

那你知道人与人相互拥抱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是多少吗?

哎?什么?

这么长吗?小雨站了起来,用双手比划了一个接近的长度。

唔,好像差不多的样子。

很远的样子哎。

实际上我没有量过,我哪知道呢,再说正常人哪会去量这个呐。

你可以稍微想象下嘛,纳吉。

可是即便她这样说我也无法想象这到底有多远,于是只好坦白说不知道。

是十厘米哦,纳吉你真是个笨蛋。

那冬天大家穿大衣的时候,不就要加上三到四厘米了吗?

夏天啦,夏天的时候就只有十厘米了啦。

小雨似乎因为我的油嘴滑舌而微微有些愠怒,轻哼一声转过身去。

十厘米,很短却又很长的样子,不过小雨你知道的好多啊。我由衷的感慨道。

呵呵,小雨似乎忘记了刚刚的发怒,开心的笑了起来,嘴角像一轮弯月。

还有很多喔,火车每节车厢是二十五点四米,夏天的长度有二千亿公里喔。

夏天?夏天不是季节吗?

夏天是季节。

夏天也可以有距离?夏天不是应该说时间的吗?

时间也可以转换成距离的呀。光年是形容时间的吧。光呢,每秒走三十万千米,一个夏天有七十七万秒,那么当它走完夏天就等于走了二千亿公里啦。

呃?我不由得感慨,明明这么不正常的事情,从小雨那柔软的嘴唇中用可爱的少女声音说出来之后,我居然无从辩驳,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嘿!小雨转过身来蹲下拍打了下我的头,然后就朝海中跑去了。

啊,等等我,小雨。我踩着海滩上小雨留下的脚印从后面追了上去。

那个时候,我们似乎一切都听从着大人的安排,每天上学下学,假期报名一个补习班。偶尔抱怨下作业好多还没完成。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到底与我们以后的生活会有什么关系,只是将这些当成必须要做的事,然后成为一个习惯。甚至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只需要读书、吃饭、玩耍。

与小雨的相会是在五年级下半学期的楼道上。小雨倚靠在走道的栏杆旁望着远方出神而显得有些发呆的表情,直到现在依然可以有着明确的轮廓浮现在我的眼前。身着素白色布制连衣裙双手搭在栏杆上,露出的小腿穿着白丝袜的少女。从屋外照射进来的夏光被遮光板挡住,只能将小腿部分给照耀到,白丝袜也变得半透明起来,而膝盖以上的部分则藏在遮光板的阴影中。少女的脸颊因为渐渐升高的炎热有些泛红,额发下光洁的额头也有着缜密的汗珠似乎要流下来,嘴唇紧紧的闭着,有着长长睫毛的一双眼睛望着远处天空的一点。她在看什么呢?这样想着,我不由的跟着少女的眼神所望的方向望去,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纯净蓝色的天空,一点杂质也没有。

似乎是我傻傻的模样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回过头来问。

你看什么。

我在看你在看什么。

少女大笑起来。我刚在发呆啊。

啊,听到对方这样说,我不禁害羞起来,当时我的脸一定和南湾猕猴岛上的猴子屁股一样红吧。

不过虽然对方在取笑我,不过那凉爽的笑容使得我不由得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了一些亲切的感觉。所以,和她便自然而然的搭讪起来,很快我们便成为了好朋友。

学校里的老师经常用三角板罚打手掌,三亚湾里的沙滩上游人太多,总是很吵闹,椰奶放冰柜里冻成半冰块状后喝起来非常好喝,像这样以前只能自己知道压在心底的事情,现在可以统统告诉小雨,和小雨一起分担。

小雨身材比较矮小,似乎是因为体弱多病的原因,只要少量的运动便会气喘吁吁,所以很少见到她运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座位上安静的坐着。也似乎是这个原因,小雨很少在太阳底下行走,所以她的肌肤跟大家都不太一样,像椰奶一样的白。我那时候似乎处于对任何不一样的事物都感兴趣的年纪,于是理所当然的,每次下课我都会去找小雨聊天。小雨的家在她父亲公司的员工楼。那里是回我家的必经之路。因此我们很自然而然的放学也是一同回家。

从学校到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段海滩,虽然环境很好,但是当时旅游局还未对这里进行开发,所以来这里的人一天也只有零零星星几人而已。相比两公里外的三亚湾,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荒无人烟了。

这里于是成了我和小雨的秘密基地。空闲的时候,我们便会来这里。找来一块废弃的帆布,折来几根棕榈树枝,搭起一个简易的凉棚。然后躺在阴影下的沙滩上,听着小雨讲叙她老家北京的故事。

从故宫城墙上飘荡的黑影讲到长城上的凹痕,从天坛里圜丘坛上圆石讲到钟楼下的卤煮店,以及那我一直想亲眼见一眼的雪。

随着我们在一起的时日增加,我们越发的接近。常常两人牵着手在一起走着回家的时候,我便会产生想将小雨抱在怀里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犊初开吧。只是当时并不知道如何好好的去表达,只能任由这样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这样一想,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的熊孩子们的通病,总喜欢对着两个在一起的少男少女进行捉弄和起哄。

某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放学后的临海大道上,像往常一样我牵着小雨的手打着伞在慢慢走着。不过平常我们回家的时候都是最后走,所以回家的时候没有同学同路了。今天因为下雨天黑得早的原因,小雨想早点回家,于是我们走出校门的时候,路上还有很多同年级的同学。

小雨走着突然停了下来。三三两两的同学远远的望着我们,悄声议论着什么。小夫妻之内的词语飘进了我的耳朵。小雨低下了头,将脸藏在秀发的后面,手掌发力想将手从我的手中抽出去,大概当时小雨有着很羞愧的心情吧。

小雨将手从我手掌中抽出去后,便朝前方跑去,全然不顾还天空中还下着的大雨。看着小雨跑动的背影,我肯定当时我也因为害羞而脸庞变得发热,但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甩开伞去追小雨。虽然背后传来的起哄声让我更加的害羞,但是我没有停下追逐小雨的脚步。在我们的秘密基地处追上了小雨的脚步,那时候我们两都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小雨的脸庞因为淋雨(应该是体虚)的原因有点惨白,嘴唇也瑟瑟发抖。我赶紧拉着她的手跑进了我们的秘密基地躲雨。

从书包里掏出毛巾给小雨擦干了头发,她的脸色也好了起来,微微有点红潮。我们两人对望着,小雨的衣着已经被水浸透,白色的衣料遇到水便变得透明起来。顺着小雨的肩膀处的锁骨往下,可以看得粉红两点。想移开视线,却又不舍得,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窘迫的感觉。小雨察觉到我的视线,轻呼一声用手遮挡起来。

至今为止我依然无法相信自己当初接下来会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现在作为成年人的我,只能想到当时是雄性荷尔蒙发作罢了。我将小雨抱进了怀里,她似乎有点惊吓,伸出手想推开我,却被我更加用力的抱住了。

小雨的身体也松软下来,她的手臂缠着我的腰。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我们就这样一直抱着,感觉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她的心跳伴随着海浪的一起一落响着。哗——啦——哗——啦——咚——咚——

小雨的身体是那样的柔软,令我头晕目眩。这种感觉远比拿到100分的考卷,买到喜欢的电脑游戏更加的激动。我第一次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纳吉,对不起。小雨柔弱且细小的声音从低着的头下传来。紧接着传来的话语让我完全无法相信,我当时真切的希望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我还处于没睡醒的睡梦中。

我不能喜欢你,小雨说道。因为我也是男孩子,小雨的声音也颤抖着。我抓着小雨的双臂,身体也一下变得冰冷,头脑里一片的空白。小雨在说什么?我一定没有睡醒,对吗?今天是愚人节吧。

你是在开玩笑,对吧。我哽咽着从喉咙中挤出这么一句话,双手不自禁的用力。

纳吉,轻点,好疼。

小雨因为我的使力,面容似乎有所扭曲。

对不起。我松开了双手,小雨椰奶一样白皙的胳膊上印着十道红辣辣的手指印。从楼道下的街上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我看着面前的小雨,剪掉了长发露出了额头的小雨,穿着短裤与小背心的小雨,那依然美丽的小雨。我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有着一种想呕吐的感觉。我蹲下身去抱住自己的膝盖,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些什么,不停的说着骗我的,骗我的,当时完全没有其他任何的词汇。

对不起,纳吉。小雨蹲下来想拉我的手。

不,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小雨你也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我甩手将小雨伸过来的手打开,用力的朝他肩膀推了一把。

小雨瘦弱的身躯根本支撑不住巨大的推力,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

小雨拼命的抑制住自己的哽咽。纳吉,我只是想……

我不想听!也不想再见到你了!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几乎能立刻感觉到小雨的脸色变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我却不敢回视他。

经过长久的沉默,大概有一分钟?还是两分钟?现在我回想起来,可能当时的沉默并没有这么久,也许也就十几秒钟,但是自从以后回忆这段时光的时候,我总是觉得特别的漫长。也许是因为当时小雨失望的眼神格外的让人心疼,也许是他就那样光光站着眼泪流下来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刚刚我说出的话,到底伤害小雨有多深,也许琼州海峡也无法来说出到底有多深来。

呜咽着的小雨艰难地想笑着说话,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办法笑出来,他生生的挤出对不起三个字,转头便跑走了。

我拼命的将头埋在双腿间,听着小雨离开的脚步声,急促却格外清晰。哒——哒——哒——一声一声的就像踏在我的心里一样,我的眼泪也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在那之后连续一周,小雨都一直没有再次出现,我则一直在异常沉重的心情之中度过。望着前排空着的座椅发呆。对于当年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我来说,这种情况完全不是我所能处理的,其实这种情况就算是完全长大成人的大人们也无法处理吧。老师对少了一人上课似乎并不在意,同学们也只是在乎新的电脑游戏怎么玩。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望着空座椅发呆。我也不敢去问表情严厉的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起来,其实小时候的我一直都很胆小,只有当小雨在我身边的时候才会变得胆大起来啊。

怀着一种奇怪的心情,一周时间便过去了。新的一周星期一,一直都非常严厉的老师突然提起了小雨的信息。

鹅小雨同学因为他父亲工作的缘故,所以转学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身体忽然变得空洞起来,而头脑里面却一下子像被灌满铅一样沉重。明明我还怨恨着他欺骗了我来着,明明我还想着再见到他时要再狠狠揍他一顿来着,明明我们决定要一起报考海口市的海南中学,这样我们就可以过离家的寄宿生活的。

在这样乱糟糟的想法中,接下来的课堂测验我也无心回答,草草的填了几题,至于事后被责骂我也不在乎了,现在我脑海中唯一的想法便是要尽快和小雨取得联系,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从来没有和小雨通过电话,因为一方面当时我家并没有电话,更别说我有自己的手机了。另一方面我们当时可以说天天都在一起,也不需要打电话。所以当小雨拿着他那挂着小熊坠饰的粉红翻盖手机向我交换手机号码的时候,我便只能记下小雨的电话号码在日记本上。

因此我现在只能在公共电话亭拨下号码,公共电话亭的电话有些破旧,按钮也稍许有些失灵,我连续按错了两次,直到第三次才按对号码。按下号码的时候,我的手有些发抖,我想是我很少用电话的原因。

电话在嘟嘟嘟的响了三声后,接通了。电话筒中传来熟悉的柔软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找哪位。

我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一周前我还对着小雨发火来着。

是小雨吗。我从喉咙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没有疑问语气,因为我知道对面是小雨。

对面一阵沉默,渡轮的汽笛声传了过来,小雨在渡口?在海口吗?

纳吉吗,我能感觉到电话另一端小雨惊讶的表情。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

老师说你要转学,这事是真的吗?

嗯呐,爸爸因为工作调回北京了,我也要跟着回北京了。本来一周前我就想跟你说的,可是那天……小雨说着说着便沉默了下来。

我还能见你一面吗?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语,可是事实上我说出来了。也许是觉得对小雨的伤害想要弥补的心情,也许是想要送别往日的好友,更也有可能的是我想再见一次我喜欢的人。

啊,可是我现在已经在海安港了,明天上午就会前往湛江坐火车。

小雨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我就像躺在断头台上等待着宣判死刑的犯人。然而小雨的下一句话却让我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焰。

我今天会在海安住一晚上。

我下了一个决定,今天要去海安见小雨一面。

海安港是中国大陆最南端的港口,也是中国大陆最大的汽车轮渡港口,是大陆通往海南的重要通道。

从海安港到海口港乘坐渡船大约要经过一个半小时左右路程,然后从海口到三亚坐火车要将近两小时左右的车程。我当时认为海安便是这个世界的边缘,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海南岛。然而现在的我早已习惯了在各地奔波的生活,其实是因为出差比较多的原因吧,我时常这样自嘲道。

挂掉和小雨的电话,我便跑到学校传达室找门卫阿叔借了张海南地图和列车时刻表查看。从三亚到海口有三百公里,海口到海安有八十公里。就是说我现在和小雨之间的距离,有着三百八十公里。从五点放学开始算起,我有三个小时赶到海安,和小雨见面呆上一个小时,然后乘坐九点的最后的渡轮回来,之后可以尽量在十二点之前赶回家中。我只需要提前和家人说去同学家玩游戏,家人便不会知道我去海安,这样就不会因为担心我而阻止我了。

三亚到海口的火车票要83.5元,然后是海口到海安的渡船票要44元。但是考虑到当时我的身高和年龄还只需要买半票的原因,只需要128元便足够一个来回了。虽然这相当于我两个月的零花钱,但是与和小雨见面相比,则完全不算什么了。

从中午开始海风便开始刮得猛烈起来。天空就像在做棉花糖一样,灰色的糖团变得厚重起来。海中好像被煮开的沸水一样,波浪一股一股的卷起来。初夏似乎也被叫回了家,空气中充满凉湿的气息。我将敞开的校服拉链给拉了起来,刚用公用电话给母亲的工作单位打了电话,告知母亲晚上要去朋友家玩游戏,回来得晚不用担心。母亲的电话里那边很嘈杂,大概是制糖机器的轰鸣声。父母并不知道我和小雨的事情,所以如果我说要去海安见小雨的话,估计会跑来制止我吧,干脆还是不告诉他们就好。

那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的风景,完全无法静下心来上课,甚至于有两次老师叫我回答问题都没注意到,若不是平时的我表现还足够好的话,可能就要被罚站操场了。不过当时我的内心也许更期望被罚去站操场,那样我就会下定更干脆的决心,直接就翘课去见小雨了。那时候我满脑子里都充斥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雨的身影,还有她那头秀丽的长发。一想到小雨的那头长发我便心情躁动起来,一周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小雨欺骗了我他的性别而生气,但是现在想来,其实我是因为小雨将他那长到快到腰部的头发剪掉而愤怒的。

我喜欢用手从小雨的发中摸到发尾,然后感受着一根一根的头发从指缝中溜出去,那种感觉充满着小雨的温柔。然而想到不能够再摸那头秀发了,甚至是永远看都无法看到了,一想到这里我心里便低落下来,眼中好像有种液体想流出来的冲动,为了制止这种情况,我便稍微仰起头望着窗外。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大雨下了下来。雨点在台风的影响下拉出一道光亮的丝,十厘米长。从教室向外望去,灰暗暗的海与天。海岸边的小渔船随着海浪一起一伏,椰树和棕榈树的叶子也被扯得东倒西歪,紧闭的教室中也能听见呼啦啦作响。

我开始有点焦急,广播中今天并没有台风警告的。虽然这种情况对于在海边生长了十多年的我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如果是往常,那我便窝在家中玩游戏便可,但是我今天有着更重要的事,如果海口也是这么大的风浪,渡船必然是不会开启的。

外面的雨水随着一节节的铃声越下越大,到了放学的时候,完全像是有人在天上倒水一般。

放学的铃声一响,还未等老师走出教室门,我便提着书包冲出了教室。我从学校昏暗的楼梯上跑下去,平常需要走十步的楼梯用了两步我便跳了下去,也许是太急的原因,终究还是没有在最下面站稳,我不幸的扭了一下脚,顿时从右脚传来一阵疼痛。我慌忙扶住楼梯,才没有滚到地上去。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门口仿佛一个张开巨兽的口,要将我吞食进去。

我狠狠的咒骂了自己一声,咬了咬牙,便忍着疼痛穿起雨衣朝校门口跑去。我需要赶上五点二十分三亚火车站的火车。

八分钟我便赶到了车站,毕竟这里离学校很近,偶尔放学便会跟大家一起来车站闲逛。不过小雨并不太喜欢来这,她好像在北京天天需要坐一种跟火车很像叫地铁的交通工具,所以对这种形式的交通工具并没有太多喜爱。

虽然三亚火车站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一个人来三亚车站还是第一次。担心因为买车票找不到地方而耽误上车的时间(三亚火车站的售票窗口经常因为场地原因而临时改变售票地点),我到车站后专门向工作人员询问了买票点,才小跑着往购票大厅跑去。进入售票点,一股湿热的空气迎面扑来,与外面截然两种不同的味道。可能由于下雨的原因,售票大厅内并没有多少人,瞧得有一个只有一个人在购票的窗口,我便急忙跑过去排在后面。排在前面的是一位成熟的国外女性,上半身的大红色泳衣在有点潮湿的白色的T恤下可见的一清二楚,看样子是来三亚旅游的。她似乎因为语言问题交流遇到了些问题,跟售票员的讲话断断续续,偶尔还用手比划着动作。现在我充满焦急。她们的对话在此时听起来嘈杂无比,终于她买好了票离开了售票窗口,我赶忙往前走一步,递过握在手中快揉成一团的钱。

终于赶在了开车前登上了车,我坐在车厢的中间附近的座位上不禁吁了一口气。刚才冲到候车厅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锁上铁栏杆,就是说我要是再晚上半分钟,那么就算我买到了票也无法登上火车了。

我左右环顾了下车厢,跟售票大厅里一样,并没有多少人。大概这种天气,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出行吧。坐在车厢尽头的是一位阿叔,他带着一顶草帽,过道里放着他的扁担和两个箩筐;再过来几个座位是一家三口,男人有点秃头,女人画着浓妆,小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左右的样子;另外一头坐着两位外国人,一男一女,女性头靠在男性肩膀上,男的有点像金凯瑞,女的是刚刚排在我前面买票的女性;再然后中间附近,也就是我所坐的座位的过道旁边的另外一边的座位,坐着一位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正用手机接听着电话,她的手机音量开得很大,我坐在一旁听到了部分内容。她右耳上打着两枚耳钉,穿着短裤,露出细长的大腿来。

我回海口了!

啊?宝宝你怎么走了。

我们分手吧!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哎?宝宝你听我解释。

你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女孩子啪的将手机摁掉,然后狠狠瞪了眼坐在隔壁的我,然后便伏在车桌上小声的抽泣起来,大概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见得这种情况,我也有些不自在起来,想起之前和小雨吵架,心中就一阵厌恶自己,小雨当时也是这样伤心吧,我赶紧扭头将视线转向窗外。雨水将窗户装扮成了一个模糊的高斯滤镜,顺着车窗顶部流下来,就像在哭泣的眼睛一样。

渡轮到达海安的时候大概是我到达海口两小时之后的事情了,那时是晚上的十二点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在平时已经是睡着的时间了。从渡轮上下来的时候,我踩在地面的水洼中,积水发出哗哗的声音。雨已经停了,周围一片深邃,像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海浪拍打着港口水泥墙壁的声音。城镇的灯光显得非常遥远,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从港口到城里的公交车了,港口的侯船室里除了一名工作人员,便再没有一个人了。

我都已经来到海安了,却依然无法见到小雨了吗?

我心中的恐惧慢慢升了上来,我充满着悲伤并且脚的疼痛也在此刻更加的清晰。

我伏在栏杆上呕吐起来。

工作人员似乎注意到狼狈不堪的我,走了过来,给我拍了拍后背。待我呕吐完毕后,了解了我现在无处可去的境地后,便指了指在旁边亮着小灯的船员休息室,告知我可以进去在里面休息一夜,然后等明天早上的渡船再回海口。向工作人员道谢过后,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船员休息室。

就在我踏进船员休息室的同时,一股温暖的空气将我包围起来。眼前的情景甚至让我忘记了将休息室的门关上,我的胸口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悸动。我呆立在门口,望着眼前的一切,我目不转睛,不敢眨一下眼,生怕一旦我眨眼了眼前的一切就全部消失。一名少女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静静的坐着。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就像是情犊初开的男孩子第一次见到心爱的女孩子那样,紧张跳跃的心脏、充满汗水的手心,张开着嘴却只发出单音节的啊、呃之类的音。其实若要认真探究起来,当时的我好像的确还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也就是说我是真正意义上的未恋爱着。

我向室内的少女靠近了一步,我的身影被门口处的船员灯(所谓船员灯其实并没有这种称呼的灯,只是这种灯会安装在船仓过门时候的门上方,会有金属的栏杆形成一个套状空间保护着灯泡,这个称呼便是小雨对这种安装方式的灯的命名。)给拉长映在了少女微微伸出的白皙小腿上,就像人为的形成了一层薄纱。少女似乎有些疲惫,感觉到我的进入未能及时反应过来。我忍耐着一种无法言明的疼痛再次靠近了一步。少女终于抬起头来,就在我的目光跟少女的目光对到一起的瞬间,我看到了少女眼中湿润润的眼泪,我一直忍耐的那种感情也终于无法控制的爆发出来。墙上的身影在船员灯的照射下紧紧的合为了一体。

小雨坐在床头,我侧躺着将头放在小雨的腿上,如果要用名词来描述当时的场景的话,应该是所谓的膝枕吧。

小雨用毛巾给我擦着还有些湿漉的发根,手指的温度透过毛巾跟头皮传递到我的脑海中。小雨轻轻的**和他的身体一样,是那么的柔软。

吃点东西吧。

小雨探身朝床边的桌子上去取一个盒子,胸口压在我的侧脸上。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但是当我回想起那时候,尽管隔了一层衣物,我还能听得到清清楚楚的心脏跳动声,不知道是我的还是小雨的。

这是我自己做的蛋糕跟饼干,因为只跟妈妈学习了几次,而且除了爸爸妈妈外,也没有其他人品尝评价过,所以我不保证味道喔。

小雨将盒子打开,浓郁的糕点香味便传了出来。

坐起来尝尝吧,纳吉你应该饿了吧,还没有吃晚饭吧。

我终于发觉我还躺在小雨的大腿上,柔软的触感似乎让我依恋到习以为常。我尴尬的摸着后脑勺坐了起来,感觉自己当时的样子很丢人啊。

不过待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自己从吃了中饭后便没有吃任何东西,而且中午吃的东西估计也早在之前的呕吐中早跟我的肚子说再见了。

肚子也抗议的发出咕噜声,我于是急忙说到,我现在特别的饿,我都快十二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听到我的话,小雨开心的笑起来。

这样就算我做的不好吃,纳吉你也吃不太出来啦。

小雨一边开心的说着,一边拿起一个手心大小的蛋糕,用左手托着,右手拇指和食指夹着送到我的嘴前。

我张开嘴巴满满的将蛋糕包了下去,嘴角便碰触到了小雨手指的温度。我一边吃一边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这么好思的蛋糕苏苏曾的是小雨吗。我的嘴中因为赛满了蛋糕,说话略显滑稽。

有没有这么好吃啦。

是真的。我用力的将蛋糕吞了下去,好让自己能顺畅说话。

肯定是纳吉肚子饿了的缘故。

不,我敢说这蛋糕比店里卖的都好吃。

嘿,嘿嘿!是吗!那我自己吃吃。小雨非常的开心说道,也从盒起拿出一块饼干。

于是我们两人便在这窄小的屋子中开始了一场如同茶会的活动。蛋糕也好,饼干也好,在普通的凉开水的冲泡下,都让味蕾感受到那散发出的无比美味。

小小的休息室被温馨的淡黄色光芒笼罩着,我们两个人已经完全忘记了时间,只是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开心地聊着天。两个人都完全把现在是深夜的情景扔在了脑后。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但是在各自的心里一定都非常清楚。我们两人在今晚过后,就将分离了,虽没有明说是永远的不再见面,但是俩人心中都明白,这次的一别,可能就是一生。

其实对于当时还年幼的我们来说,一生的含义并不是很清楚,偶尔看电视剧会涉及到一生这样的字眼,但是我们还不能去理解这个含义。然而此时的我却深深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遥远。

砰砰。港口的工作人员敲打着休息室的窗户,告诉我们现在是深夜二点了。在确认我们两个孩子安全后,也算半警告我们晚上不要乱跑后,他便去睡觉了。

这位阿叔是个好人呢。小雨这样说。我本来以为他会要来好好教育我们一番的。

恩,是呐。

纳吉!

啊?什么?

去陪我海边走走。

真个海安港都是一片黑邃,但是现在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惧,因为我的手牵着小雨的手。

风浪已经停止的海面散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虽然微弱近不可视,但却将站在岸边的小雨和我照得清清楚楚。以至于现在有少许夜盲症的我回想起来,当时我到底是怎么将小雨看得那么清楚的。

你知道北京离海南有多远吗?

小雨问道。

这次我并没有像以前小雨问我一样回答不出来,我认真的点了点头,回答到。

二千七百公里。

很遥远吧。小雨转过身来盯着我,他望着我的脸。

是啊。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三亚了,或者说,我可能就不会再离开北京了。

是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似乎在那光彩中见到的是带着泪花望着我的小雨。

小雨紧紧的用双手抱住了我。

我有些发愣,但是当迷茫过后,我便反手将小雨抱在了怀中。

你知道人与人相互拥抱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是多少吗?

小雨在我的怀中问道。

是十厘米吧。

小雨你可是问过我这个问题哦。

那么现在你认为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多少呢。

然而接下来我却无法再去回答这个问题了,在小雨问完这个问题后,那一夜,在琼州海峡的海峡边,我与小雨初次接吻了。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将来,我都没有机会再去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没有必要再去回答这个问题。在我跟小雨嘴唇接触的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我从来都没想过的问题。但是小雨的这种温柔,这样的温柔把我不知要带向何方,我追逐了十多年的东西马上就要远离我而去,这是一个名叫XX的东西。(至于为何用XX来代替,实际上是就算是又再活了十多年的我也依然无法给这个东西找到合适的名词)这是一个巨大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鸿沟,

我的不安,似乎被小雨所感受到了。

小雨将舌头伸了过来,抵在我的牙齿上。小雨嘴唇的温软与舌头的柔软将我的不安全部给冲刷开去,像是海浪冲在礁石上,将礁石上的任何不纯净之物全都都带走了。

这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吻,它的意义不仅限于是第一次吻,而是在现在回忆起来,在我的人生中,那样纯粹的、不带有任何功利性的、只包含真切情意的吻,是这样的独一无二、绝无仅有了。

我和小雨在休息室度过了后半夜。虽然我有所淋湿,但是由于是夏天,温度也并没有低到让人生病的程度。我和小雨脱掉外衣,背靠着背在床上躺着聊了很久。我的背部能清楚的感受到小雨突起的肩胛骨。小雨说话时候,肩膀有时候的耸动便会通过碰触传递过来,这种触感让我有种虚幻的感觉,就这样在聊着聊着,我们便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十五分了。休息室外传来船员的引导哨声,看样子还有十五分钟,第一班渡轮就要开始运作了。

我转过身来,小雨正在穿戴衣物,短发里散发着干净利落的英气。那里本来有着我所追求的一头长发的。

我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了整理,然后动身和小雨一同朝港口走去。

我牵着小雨的手,我们两人都沉默不语。

明明几个小时前为止还说着喋喋不休的话。(只是形容话多而已)感觉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说完。然而一到这个时候,两人却都沉默下来了。那份沉默就像一面完好无损的大镜子一样。能照射出人的表面,却体会不到内心。

最终还是小雨率先打破了这面名为枷锁的镜子。碎裂的声音哐当满地。

纳吉。

此刻的我却连回应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江纳吉!XXXX!

此时船鸣声呜呜的传来,将小雨的声音给淹没掉。以至于后面的那句话我根本没有听到。我只能望着小雨张合的嘴唇去读出话语。

谢谢你。

我终于开口回答。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又一阵尖锐而悠长的汽笛声响起。渡船便启动了。我不得不将于小雨牵着的手分开来。

我努力的伸了伸手,小雨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在最后我们的指间碰触到了一起。

我站在渡轮上,望着海安港一直到消失不见。

然后难过却又开心的哭了起来。

我,江纳吉。

十厘米的夏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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