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花朵分别烙印在他们的瞳孔中。
花呈紫色，共六瓣。
人们化身为行尸走肉，在宽敞的街道张牙舞爪，有的人不小心碰倒烛火，比邻的房屋相继燃起来。
没有婴孩的哭喊声，所有人都在躁动的夜晚被施毒者抽空了灵魂。
绝望的天空上悬着月亮，照在他们身上的光泽迷茫又慌乱。
“师兄！师兄！”
少女高声呼喊。
她倒不是被一群失去生命力的狂人围堵，而是……享受着绝妙的氛围。
“什么时候感觉这个世界就只剩我们两个，那才好呢！”
她曾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终于实现了。
徘徊在路口的行尸走肉们听到人声，同时锁定了她的位置。
少女握紧手中沾满漆黑血液的剑。她的气息凌乱，不得已，她把另一只手掌按在胸口。
果不其然，心脏传来的回应，正是她想要的。
这感觉，她好喜欢！
……
……
很久很久以前，凡人中的最强者剑神问天与天庭上仙在这片土地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最终问天以他个人牺牲换来了凡人世界的和平。
他与对手们纷纷陨落在天南。
从那以后，天庭的上仙们也切断了凡人飞升的法门，这片大陆就再没有羽化成仙的传闻。
不过，凡人们追求神仙长生不老的执念却永不停歇。
五湖四海的人齐聚天南，推山为地，再掘地三尺，就是为了获得前人的传承。
资源的用途是有限的，人类的贪婪是无限的。
总有一天，他们会把古老土地的最后一丝价值也给连根拔起。
……
“现在天南唯一的财富就是夜见谷了。听师父说，夜见谷内的珍宝数不胜数。可是夜见谷只有金钥匙才能打开……”
“师兄～”
“不知道哪个幸运的人能找到金钥匙呢？”
“师兄！”
白兰的清香伴随温柔的夜风掠过他的鼻尖。
他转过头去，惊慌地从草地上坐起来。
为什么师妹这么自然地靠在他的肩膀？
少年红着脸，在脑海疯狂找寻合理的解释。
“秋师妹，你怎么……”
“我不喜欢听那些无聊的故事。”
少女起身，亲密地抱住他的手臂，软软地说道。
“那秋师妹想听什么？我、我从小到大就只知道这些故事了。”
与少女视线相遇，但少年又窝囊地躲开。
在他的记忆里，刚认识不久的师妹，还是一朵冷如冰霜的带刺鲜花，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得这般要好了……
“师兄怎么了？”
她把脸凑过来，仔细地看着他，“你之前不是叫我千锁吗？”
少女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是吗……”
他闭紧双眼，脸颊发烫。
“师兄居然忘了？！”少女不悦地翘起眉毛，“师兄这几天回宗门一定是去找其他女孩子了。”
“师父有事要我做，我不得不回去，”少年摇头道，“师父本不允许我外出的，是我又偷偷跑出来了。”
少女噗嗤一笑，问道：“师兄就这么想我？”
少年又摇头道：“我这次来，目的就是跟你们道别，我必须要回去了。”
缥缈的星光撒在她单薄的身上。
少女仿佛失去活力一般离开了少年的身体。
她穿着属于天相宫的银白色长袍，是天南最高贵的象征，此刻在星光里迷离闪亮。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从她起伏的胸脯就能看出来。
她屈膝而坐，紧致又不缺肉感的大腿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其实，她很讨厌男人总以奇怪的眼光看待她身上的一切，但身边的少年是不一样的。
如日中天的天相宫与日暮穷途的天梁院。
作为天相宫的大弟子，她理应有更多的选择，可偏偏喜欢上了身为天梁院大弟子的他。
“我想跟师兄永远在一起。”
相貌平平毫无特点的少年在她小小的心里全都是优点。
群星闪耀的天空就好像是在祝福这对刚确定关系的恋人。
“如果再不回去，恐怕霓长老……”
“我们不是约定过不要提她了吗？”
少女变脸道。
“是……”
无意中冒犯了她，少年低头表示歉意。
“我喜欢师兄，师兄也喜欢我，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倔强地说道。
“千锁……师妹你喜欢我？”
少年愚蠢地问道。
“这是什么话？我们都做了那些事，师兄还不明白？”
少女羞涩地看着他。
在她美丽的梦里，他们会是人人称羡的恋人，并且共同孕育爱的果实。
少年烦恼地按着脑袋，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所以师妹的言行举止才显得不可思议。
“我不要做天相宫的大弟子，我只要整天跟着师兄！”
少女固执地握起少年的手掌。
“这种话不要乱讲。”
少年提醒道。
“我是师兄你一个人的！”
从他们缔结深刻的联系开始，她就轻易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知道，千言万语，都抵不了一个简单的行动。
于是，她含笑闭上眼眸。
少年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无怨无悔地吻过来。
……
少女睡下以后，名叫孟仙的少年来到了一间废弃的寺庙。
他站在一尊右手掐指的佛像前，双手合十。
借星光璀璨，他望着被岁月改变模样的佛像，忍不住发出叹息。
短短三月的时间，他认识了两位相见恨晚的挚友，也认识了整个村庄的淳朴与和谐。
清源村的日子是他前半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在这里才体会到了真正的自由，这是与他在宗门里埋头苦读截然不同的感受。
虽然初遇的秋千锁一脸高傲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但细细接触，孟仙发现她是一位单纯可爱的女孩子。
或许她曾经与自己无异，也正因为这里的与世隔绝让她忘记了枯燥的修行生活，得以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天性。
当然，偶然撞见她沐浴更衣，是男女相处时必不可少的场面，暂且就把它定义为青春吧。
然而，青春是短暂的，美好也是短暂的。
他能直面分别的惨痛现实，少女却在梦里不肯苏醒。
“你舍不得她了？”
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嗓音。
孟仙回头看去。
一位瘦削的、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年轻人正悠闲地靠在门口。
“师妹该回去了，我也该回去了。”
孟仙苦笑道。
“玩闹够了，的确应该各回各家了。”
年轻人淡淡地说道。
“世人多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他们也都该念叨你了。”
孟仙打趣道。
年轻人名为三立，是江湖上恶名远播的罪犯。
可惜造化弄人，让属于正派一方的孟仙、秋千锁同他相遇，并建立了深厚友谊。
漂泊浪子找到久违的归宿，三立同样舍不得这两位天真得可怕的同龄人。
可安逸的温床永远不会让人长大。
“等我重出江湖，你会听从师命把我捉拿归案？”
三立露出一丝笑容，打量起他。
这个问题着实把孟仙难住，他困扰地挠了挠头。
“所以你还是没变嘛，”三立走过去，把手按在他的肩膀，笑道，“你还是更愿意听大人的话。”
“师父和宗门都对我很好。”
孟仙辩解道。
“总是如此，何时才能超越陆修远呢？”
三立把干净的笑容收回，认真地说道。
“陆师兄是我们这一辈的榜样，如果有机会，我有好多问题都想请教他。”
孟仙皱起眉毛，说出心里话。
“没出息。跟他比起来，你就像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孩子。我以前跟你讲的话都白讲了。”
三立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人家高高在上的天相宫大弟子怎么会看上你？”
孟仙尴尬地笑了几声。
“算了，你们最好还是赶快走吧。”三立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道。
“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孟仙不解地看着三立。
他无法想象清源村将会变成什么样，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夜晚的后半夜电闪雷鸣，仿佛天神动怒。
……
据说，陆修远出生时浑身还带有金色的圣光。
他的降生是神的旨意。
他注定会掀起新一轮时代进步的潮流。
这是属于陆修远的世代，与他相比，平庸的孟仙便黯然失色。
所有人都这么说。
孟仙首次在三立面前提到陆修远，没想到口无遮拦的大盗这样嘲笑他：“就是那个出生时冒出圣光一并还吓死了亲娘的陆修远？”
的确有传言陆修远的生母难产而死，但那也是因为那个女人无法承受这股庞大的力量。
对此，孟仙深信不疑。
陆师兄领导着这片土地上的年轻人，光环虽由他人装饰，但他个人展现出的才华配得上无数人追捧。
那时，孟仙还仰慕着他。
……
第二天，冷冽的风，席卷眼前的世界，倾盆大雨浇注了每一寸泥土。
生活在清源村的村民不敢埋怨天公，他们都默然承受上天赏赐的一切。
不断有人向两位在雨中前行的年轻人打招呼，两人也心照不宣地以微笑回应。
每一位错身的面孔都携带着亲人一般的笑容，他们包容了三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
“我们真的不能做些什么？”
孟仙毫无反应地踏进水洼里，两眼无神地问道。
三立抬头盯着他的侧脸，苦涩说道：“在我们来之前，陆修远就盯上了这里，他的计划没有破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孟仙不敢把话讲完，打在脸颊上不期而遇的雨带着恶意。
人前人后的多面与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是一样的。
也许就如三立所言，陆修远实则是一位杀伐果断、好玩权术的阴谋家。
那为何又要把沾染他人鲜血的手伸向毫无戒备之心的普通村民呢？
“那是一种来自西域的剧毒，一旦沾染，便再无挽救的机会，直到某天，他们会丧失心智，沦为施毒者的傀儡。陆修远不敢大肆尝试更不敢惊动外界，所以他才选择……”
“不用说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村头，雨忽然停了。
孟仙抬头望着笼罩的黑云，说道：“这件事不能让秋师妹知道，我会尽快带她离开的。”
三立回头看了一眼，那不安分的少女慌忙蹲藏在一副石磨后边。
“她肯定能察觉到异样的。”
三立平静地回道。
“陪我去喝酒吧。”
村头有家小酒馆，适时孟仙心情不佳，自然而然地提议道。
“好……”
三立跟在孟仙身后，偷偷对秋千锁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
少女执拗地摇着脑袋。
……
风烟散尽，久违的月圆之夜，小酒馆内交杯换盏，充斥着欢快的气氛。
与气氛格格不入的孟仙沉默地靠坐墙角，一杯又一杯，像是赌气一般往嘴里灌。
“没想到你小子酒量这么好！”
三立咧嘴笑道。
孟仙腼腆地摆头，目光愈发阴沉。
初见时，孟仙的话就少得可怜，除了修行还是修行，连做人的滋味都没体会到。
他的人生已经被别人写好结局，他只要按着别人的心意去死就好了。
可单纯的少年为了一个目标会傻傻地拼尽全力，为了保护某个人会无声地忍受痛苦。
这是三立到现在都没有抛弃他们的真正原因。
“你说过，陆师兄不希望外边的人知道……”
孟仙艰难地把红润的脸颊抬起来。
“我是这样猜测的。”
三立给他递了一杯凉水。
“可我认为，陆师兄会让所有人都过来。”
孟仙还是更喜欢喝酒，他仰头又喝了一杯。
“为什么？”
已经能清晰地听到街道的方向传来不同寻常的骚动。
孟仙拔出剑，刺向发出嘶吼并扑向自己的酒馆老板，皱眉道：“他要把我永远困在这里。”
……
本该夜阑人静的乡村变得无比聒噪。
天边如血的圆月成为这场骚动中微小的映衬，悬在坑洼中的倒影任由杂乱的步伐践踏。
在街道上游荡的一个个狰狞面孔，辱骂着，毁灭着他们热爱与敬畏的一切。
体内根深的隐疾在今日突然爆发，外界却冷漠地注视着他们与他们的家乡遭受灭顶之灾。
这时，连风里都存在一股悲凉的气息。
名为秋千锁的少女也来不及对此做出煽情的哀悼，她的眼里只在意着不远处酒馆内摇曳的烛光。
她得抓紧赶过去与师兄贴身作战。
仿佛末日降临的一个夜晚，少女的心里早已做好了与心上人一同沉睡的准备。
这是属于她理想爱情中最极致的浪漫。
……
人的性格都是在苦难中渐变的。
杀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熟悉的脸在他的剑下失去了色彩，漆黑且散发恶臭的血液从他们的脖子迸射而出。
自己是在帮他们解脱吧？
他在心里问自己。
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嘴里默念，嘴角却下意识地上扬。
他那双暗淡的眼睛，猛然闪烁着清澈的欲望，是一种想要杀更多人的欲望，他急需用鲜血洗涤心灵。
仿佛堕入了一个杀人的游戏，由他主掌根本没有存在过的人的生死。
黑色的血热情地灌溉泥土，宣告完成了短暂的使命。
……
破晓的朝阳让他全身暗暗生疼。
满目的尸横遍野，少年疲惫地把剑插在地面，艰难地闭上眼睛。
少女在远处痴痴凝视，酣畅淋漓的杀戮也让她心生倦意，但她仍旧脸颊绯红地看着他英勇的影子，身边万物因漆黑血液枯萎，她毫不在意。
师兄果然是独一无二的。
她认定了，这一辈子她会用行动证明自己到底有多爱他。
……
等逝者枯死成灰，他们的这段记忆也该流逝了。
“不要太自责。”
三立安慰道。
“不……我、我只是有些累了。”
孟仙打算把肮脏的快感全藏在心里。
“她应该是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三立叹气道。
孟仙回头去看，却再也没有找到少女的身影。
“她逃走了？”
孟仙疑惑道。
“如你所说，天亮之后，江湖上的人都要来了。”
三立冷静地说道。
“我的师父应该也会来吧，我去跟他解释。”
孟仙天真地说道。
“你出现在这里本就值得怀疑，而且还跟我站在一起……”三立苦笑道，“你没有证据拆穿陆修远的计划，他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
“你也走吗？”
“我倒无所谓，反正我臭名昭著。你回去不要对任何人讲你与这件事有关，没人会相信你。”
“连师父也不能……”
“我们都中计了，蠢货。”
三立用力地敲了一下孟仙的脑袋。
“我明白，我相信你。”
孟仙看着他，认真说道。
“那就快走吧，后会有期。”
三立洒脱地冲他摆手。
……
孟仙叫住他，“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她叫天音。”
三立脸色微变，问道：“是你宗门里的师妹？”
孟仙努力回想后摇头道：“我就记得这个名字了，样子不记得了，她好像活得很辛苦。”
三立抬头去看令眼睛发涩的天空，真切地说道：“你先努力查清这件事的真相，再顺便……去拯救一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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