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通天监那帮鹰犬，有多少兵马？”
“陈师道，你比我清楚。”
“我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只是想问你，你们长明门，究竟是否做好了准备？”
“此事无需你挂念，门内自有安排。”
“这是掉脑袋的活计！你们长明门想清楚了吗？！与李老贼斗，你们就这么点人？”
“……掌门说，长明门不需要出太多人，我们目的只是诱杀秦仲卿。”
“你可知道！此事不可迁延！一旦有变，我等万劫不复！”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
陈师道迷茫地看着眼前傲然挺立的长明门领事，感到世事的迷离。
他无力地放下了自己已经卷刃的长剑，在领事的注视下，缓缓走出了民居改造而来的军议处，走出了他已经坚持许久还未等来援军的地方。
一出门，他便望见了路旁堆积如山的倒毙尸骸，见到了那些死不瞑目的士卒。
以及远处喊打喊杀声势震天的连绵阵线，还有那些正拼死抵抗通天监及禁军联合绞杀的士兵们。
他看向天空，看到了笼罩整个西门，让他们能够在西门死撑阵线的阵法，看到了那已经薄如蝉翼的光膜，看到了那些浑不在意随意释放玄气顺便观赏士兵大战的长明门弟子。
“你说，那小子能杀得过那些鹰犬吗？”
“谁知道呢，我觉得他下一刀就要被秒。”
“哟，挡下来了，这老头看起来活不了几年，怎么这么强？身无修为以一敌二？”
“我听说，这位好像是个教头？本来不打算来的，结果被下级士兵们裹挟着来了这里，参与了大业。”
“啧啧啧，真是便宜他了。”
两个长明门弟子在陈师道的注视下浑然不觉，好整以暇地观看着西门大阵中的厮杀。他们关注着一个正拼死与两个通天监监员缠斗的士兵，像是在观赏一出戏剧一般。
陈师道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一幕已经足以麻木的场面。他只是看了几眼，随即转过街角，前往西门城楼。他要看的，不是这些不足以影响大局的士兵。
一个面目苍老的士兵，眼神中充斥着深刻的绝望，双手横举长枪，极为勉强地抵挡着面前的两位身着持长刀的监员攻击。兵器的碰撞带来铿锵的鸣叫，伴随而来的还有因为受力而不由自主发出的闷哼。
他们已经足足在西门的禁军与通天监双重围攻下坚持了两天，却只得到了来自长明门方面帮又不完全帮的帮助。
口口声声跟他们保证，要让他们荣华富贵的梁王，现在没有传来任何音讯，甚至都没有派来任何通讯使者。
他给予了西门叛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做了带头大鸽，害苦了这些跟随陈师道一同起兵的先锋军。
就在陈师道将目光投放过去的档口，似乎是久战疲惫加上对未来的绝望，这位作战多年的老兵，在招架住最后一击劈砍后，面对紧随而至的另一轮刀锋，没有像之前一样支撑枪杆招架。
而是认了命一般，将枪杆彻底放平在身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刻，时间仿佛静滞了。
老兵额头的额头上，卷起阵阵皱浪。他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征战，漠北，辽东，青州无处未曾去过，大燕国土上遍布他的足迹。
他现在只是一个禁军的普通士兵，大字不识一个，老来昏聩只能靠着战阵经验教导后来者。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拿起武器，与他最敬爱的皇帝陛下斗争。
太累了，太痛了。
陛下的拥趸还是那么的强大，他在这些年轻人的脸上看见曾经奋勇杀敌的他的影子，也看到了那些充满活力守望相助的兵士小组。
反观他这边……
昨日，他万般无奈之下进入了西门大阵，本想着指挥下属们来一次坚决的守点作战，却被告知必须按照那些看起来根本不会军阵作战的仙家子弟指挥。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
他们以“防备间谍”为名，将他与那些他所带的士兵分离开来，而后给了他一些完完全全的菜鸟兵。
这也就罢了，对他来说最不可忍受的不是这里。
而是，他们竟然将那些新兵们，不以兵员待遇相待，而是甄别修行天赋后，挑选出适合修行的苗子，不经本人意愿直接纳入门内，其余士兵再放回来守门！
而且，还让他这个年迈的本来就百病缠身的老兵上阵杀敌，他们长明门的人完全稳坐钓鱼台笑看时事变化？
他绝望了，两天的高强度作战，还被后方的人时刻盯着不许后撤，连喝水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现在，他的身边堆满了死不瞑目的士兵们，他认识这些死者中的每一个，记得他们生前的不甘之言，听了他们的最终遗言。
他们都是大燕的大好青年，却在至尊父子不和的波浪中送了命。
七十老将定战阵，银枪赤练尚舞风。
悲目悯见旧时人，提枪跃马擢红缨。
苍天不忍厚土怜，白发耋送黑发生。
可怜宿老身后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小小改动一下，致敬古人。）
所以……
他不打算再扮演一个演员，在那些人的观赏下跳起血腥的舞步。
累了，毁灭吧。
老兵的心，陷入死寂之中，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审判。
但是，预料中的审判，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身后那些原本趾高气扬的督战者的惊呼与惨叫。
许久，耳旁的一个声音，才将他从泥潭中拉出来。
“老将，何至于此？”
老兵猛然睁开了眼睛，看见的不是锃光瓦亮的刀锋，不是凶神恶煞的通天监监员，也不是沉默狠戾的禁军士兵。
而是一个笑着的，身穿明黄劲猎常服的女子。
他的瞳孔微缩，明黄的颜色意味着大人物，所以……
“我可以替父皇为尔等平反，只要你们放下武器，父皇定当不计前嫌，只会惩治那些首恶之人。”
老兵看着眼前女子的热烈笑容，看着她伸出的手，看着她身旁收起武器恭敬侍立的监员。
一杆银枪，掉落在地上，带起叮叮当当的轻响。
“公主殿下，请受小人一拜。”
但他还未俯下身体，身边的监员就已经将他扶起，未让他跪下。
他抬起头。
苍老的双目里，噙满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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