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作乱旋起旋灭，但他起事带来的波澜却没有随着陈师道在京师最后的抵抗结束而结束。
从古至今，以子叛父，如若不加彻底根除，将会遗祸无穷。毕竟已经有了反心，作为皇帝再大度，也不得不考虑其第二次起事的可能性，也要考虑其他人利用他再次作乱的可行性。
故而，现在被软禁在京师大通府中，白衣素服的李怀睿面前，站着铁面无情的通天监监司王承方，他捧着一个楠木餐盘，盘中放着盛着未知黑色液体的杯子，同时还有一丈轻薄的白绫。
李怀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王承方，听到了如期而至的审判之语。
“梁王殿下，陛下特意命臣为您献上美酒‘杜鹃’与一丈丝织素布，还请殿下查收。”
接着，王承方也没有顾及李怀睿的反应，径直将盘子放到桌上，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整个人的气息都消失在大通府中。
李怀睿知道，王承方并未离去，只是以他不知道的玄机妙法消失在这里，此刻应该正在暗处观察监督，以确认他选择终结的道路。
他看着桌上的白绫与“美酒”，曾经的回忆一一涌上心头。
…………
“父皇，为什么古代那么多父慈子孝的帝王之家，会发生父子相残的悲剧啊？”
“因为天子可以享有世间一切，只要掌握了最强大的兵士，最崇高的威望，最令人信服的能力，就能拥有至高的权力。”
“那父皇，为什么南楚前朝的那些，会以‘谋篡’之为，行……”
“谋朝篡位者，得位不正。若不能以盛威压服宵小，以贤能整顿吏治，以仁德感化万民，则祸乱必生。睿儿，谋逆之人不可信，你可记住。”
“孩儿谨记。”
…………
王承方的目光，一直凝聚在已经失势的梁王身上，直到他神色不变饮下黑色的酒液，一刻之后“醉倒”在地，这才显露身形。
他走到倒伏在地的李怀睿身旁，确认生机尽失魂归九天后，长叹一声。
随即，他便放言出声。
“梁王妃，且入室来。”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悲鸣，王承方所在的内室的门便被梁王妃击碎，一个满面泪痕的女子哭喊着，鞋子都跑掉了，直接扑到李怀睿身旁，不停推搡他的身体。
人间惨剧，不言而喻。王承方不忍看到夫妻分离的场景，也不愿被梁王妃当面问责，便在无声之间，再次消失在内室之中。
梁王妃趴在李怀睿逐渐失温的尸体旁痛苦，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一直看着自己的丈夫，看着他不知死活反叛谋逆的夫君。
曾经的一切甜言蜜语都化为尘埃落尽，她连夫君最后一面都不能相见，只能在夫君被赐下毒酒生机丧尽后，方才被允许为他敛尸。
斯人已逝，万事皆休。朝廷遵照晋阳公主与陛下达成的共识以及放出的承诺，只对首恶之人梁王李怀睿与叛逆之徒陈师道判处诛灭之刑，其余参与起事者均可身免。
而作为关中韦氏贵女的梁王妃韦绵媛则是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只是……
要亲眼见证，夫君的死去而已。
她现在，心中一直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秦仲卿！我要你为我夫君偿命！
…………
陈师道颓然地坐在床榻边，沉默不语。
现在，他并没有在诏狱之中待着，而是在璀璨一片都睁不开眼的空间中，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终究还是无法硬抗通天监的刑讯，将一切事实和盘托出。
负责监察刑讯的监理官将他的供词全部如实记下，并让他签字画押。考虑到他有修为在身，还加印了相关的玄法金纹以区分真伪。
供词之中，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件和盘托出。当他提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实际感受后，很清楚地看到负责审讯的监理官有所动容。
只是现在……
周边环境着实亮度太高，他根本睁不开眼睛。
他并不是什么高门大修，修行只是浅尝辄止用以防备盗贼流民。为了考取功名改变命运，他抓住机会，参与到实验性质的科举试行中，并幸运地一举中第。
殿试之时，他还记得自己手足无措，浑身打颤，差点没回答上来陛下的提问而君前失仪。
而现在，他在受到未知蛊惑的情况下，做了谋逆大事，还犯了屠戮群僚起兵举事的滔天大罪。
现在麻烦的是，他根本就回忆不起来，蛊惑自己的是谁。迷迷糊糊之间自己根本就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等所有感知回来时，已经是万事皆休，自己已成阶下之囚。
不知威武万方的李高歡陛下，是否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给他一点体面的死法，让他不至于死的太窝囊无颜见列祖列宗。
是的，他已经不打算活下去了。即使他能够让所有人都信服，他是被蛊惑做出的一切，但这一切还是经他之手所做。
世人只会知道，陈师道杀了科举制试行中中第的所有人，并随梁王起事，在梁王起事中进献谗言，谋图晋阳公主。
即使昭雪天下，也不能让天下顺心，能够安然接受一个罪人苟活于世。
但就在陈师道心如死灰，等待着审判到来时。
他眼前的无边光辉，却逐渐黯淡下去，不再炽烈夺目。他的眼睛得以睁开，能够看清楚周边环境。
等到看清楚周边环境时，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所在何处。
他脚下站着的，是一个极高的高台，周边是万丈深渊。
而之前自称监理官的，站在他眼前的大片祥云之上。
他的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万千玄机秘文，锁天大阵。
但监理官在撤除光辉耀眼之后的第一句话，却让他有些懵然。
“陈师道，陛下仁慈，暂时对你不加处刑。你罪行是必然要被处以死刑的，但有人为你求情，加上你情况有特殊性。只要你愿意配合，可以给你一段时间的苟活时间，再行处刑。”
嗯？？？
陈师道被这一番话说懵了，一时之间无地自容。
但监理官并不管陈师道如何感受，只是冷哼一声，身形消失在祥云之上。
“你，和他说说吧。你们之间，应当有共同语言。”
然后，陈师道就看见了……
笑意盈盈，出现在祥云之上的，女相秦仲卿。
看到秦仲卿的第一时间，陈师道就惊骇莫名。
你！你这是！
苏慕真？
苏慕敏的胞妹，苏慕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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