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伊佐特话音落下，凯瑟琳也识趣地选择了离开，与之一道的还有那两名随身女仆，至于那个一直没有多少台词的老管家菲兹，则是那个唯一没有听从雾隐者命令的人。
这伊佐特并没有料到的，本来他都准备在所有人离开后再关上房门，却因为这个老人的存在迟迟没能如愿，感受着来自背后的锐利视线，雾隐者终于是忍不住转过身去面对管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时，菲兹率先说话了。
“阁下通常都是这么早睡觉的吗？”管家问道。
“当然不是，而且我今天不准备睡觉，会一直熬到明天的所有事情结束，”伊佐特耐着性子回答，“你是想在这个时候找我聊天？”
“如果不找这个时间，恐怕凯瑟琳小姐不会给我单独与您相处的机会，”管家摇摇头，“阁下难道不好奇我于大小姐之间的关系会如此僵硬吗？”
伊佐特不置可否，但实际上他对这个答案的渴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强烈，嘴上说着不提一个月之前的事情，只处理眼下的危机，但他明白这样并不会让问题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他他缺少两个线索，一个是凯瑟琳的作案动机，另一个则是凯瑟琳从头到尾的作案流程。
“其实大小姐远没有阁下想象中的那么阴暗，至少家主的身体问题肯定不是小姐主动造成的，”菲兹没有立刻解答这个问题，这让伊佐特有些怀疑老管家是在刻意抛出问题来勾起他的聊天欲，因为现在菲兹的话和刚才的问题没有一点直接联系，“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伊佐特可没心情听他说这些，他毫不留情地把菲兹的话堵了回去：“听你的说法，其实你和凯瑟琳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僵。”
菲兹摇头：“大小姐是否有过错，又错在哪里，这和我们两人之间的私情无关，我只是不想让阁下在这种关头产生错误的判断，至于为什么我认为大小姐是无罪的，这还要从最开始说起。”
“一个多月前，大概是四月初的时候，那时城里还没有闹出过活尸，山下的佩罗蒂神父在这一天突然造访城堡，跟我们说城内这个月的收成不好，可能会出现缺粮的问题，需要家族救济。”
“当时家主没有同意神父的话，一来，贵族发放救济粮的渠道是要先通过执政官的，神殿突然跑过来管这事未免有些多管闲事；再者，如果收成不好，其实还有商队的粮食供给，相比起城市内部的狩猎，商队那边才是大头，我们都认为这次收成不好不会有什么问题。”
菲兹说到这里时，特意停顿了一番观察伊佐特的反应，不过这名雾隐者并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情绪，甚至连“我看你们现在也不缺粮食”这种愤世嫉俗的话也没有说——当然如果他问出来，菲兹就会告诉伊佐特他们已经分发过粮食了，现在家中也不过这一两头牛十来只鸡，没法填饱全城人的肚子。
当然，伊佐特没有反应是因为他知道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来看，收成不好这件事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它就像日常生活中偶有出现的小波澜，并不会打乱城市整体的运转节奏，只是对于阴谋得逞者来说，这很可能就是计划的第一步。
而伊佐特正惊讶于这场阴谋中竟然有佩罗蒂的一席之地。
“就是从那天开始，那位神父便频繁拜访城堡，长则三四日一次，短则一两日来一次，”整理好措辞后，菲兹继续说，“他似乎执着于做一名说客，急着让我们开仓放粮，虽然家主的态度是事情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他不用按照国法来开放家族的粮仓，但为尽到地主之谊，每一次的谈话家主都没有敷衍。”
“‘没有敷衍’的意思，”伊佐特插嘴问道，“是指每次佩罗蒂来的时候都会请客吃饭吗？”
菲兹一愣，随后回答：“不，不止于此，因为饥荒时放粮需要经过很多程序，运输、发放都是一个问题，家主在这些事上甚至邀请神父进书房一起讨论过，只是最后在放粮的时间上存在分歧。”
“家主跟我说过，一切的结果都要看月中和商队的交易结果做定论，因为商队的粮食也不是无限的，如果商队给不够，家主就愿意开仓放粮供城市支撑一段时间。”
但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克齐洛纳与商队的交易进行到一半就宣布告吹，“亡灵法师”的声势造得太大，政府就算想买商队的粮食也有心无力，且不说这些粮食最后都糟蹋在了城外，就算当时粮食交易成功，民众们也没胆从政府手里拿走这些东西……
这么看来，罪魁祸首的目的是想让城市陷入饥荒之中，谁在阻碍交易成功，或者说，谁阻止交易时最为卖力，谁就是这场阴谋中的核心人物……这么一看，凯瑟琳确实是最大嫌疑人，如果自己的目标没有锁定错误，那为什么菲兹要特地和自己说这些呢？
难道管家只是单纯想倾诉一下米拉尔顿的家庭琼瑶剧吗？那还不如直接跳到两人心生嫌隙的关键时间点上去——啊对，菲兹好像还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说到这里，你还是没有提凯瑟琳和你之间的矛盾。”伊佐特说。
“不用急，因为接下来我就会说，”菲兹老神在在地道，“我是老爷的拥趸想必阁下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我同意家主的观点，在这座贫瘠的小城内生活这么久，我们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但大小姐并没有与我们相同的眼光，她选择站在神父那边，而且行动很快，态度也很坚定。”
“大小姐在神父第一次造访后，连夜找出前几个月商队与家族的交易记录，证据显示他们提供的粮食确实在逐步减少，这一次则不知道会少到哪种地步，我们贵族犹是如此，那政府方面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我们都知道这是商队的常规发展模式，我们这种低收益的贸易类型他们最终是要舍弃掉的，所以与我们交易的大多数都是起步不久的中小型商队，而卖的粮食越来越少，正是他们想要放弃我们这条贸易线的象征，至于我们面对这种情况，要做的也就是找一个新的卖家而已，我们这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凯瑟琳并不关注这座城市能不能找到粮食的卖家，”伊佐特说，“她只想说按这种步调下去城市的居民们肯定会挨饿，我倒觉得这种想法很正常，难道你就是因为这种原因和她闹翻的？”
“不，如果只是前者，我和家主都会谅解，”菲兹否定道，“当然家主一直都没有怪罪大小姐，因为他也觉得小姐只是在急于追求正义，而我不同，我是觉得大小姐和神父走得太近，以至于她不经考虑就无条件地站在了佩罗蒂神父那边。”
“走得很近的意思是……？”
“在得知大小姐与自己观点相仿后，两人便开始了书信往来，”菲兹道，“相比起神父造访城堡的频率，大小姐与神父互送书信的频率其实更高，几乎是每隔一天城堡就会迎来一只海鸟。”
“虽然没有第三人看过他们两人的信件，但来往这么频繁只有两人关系很好这一种可能，而且大小姐与神父也并非上个月才第一次见面，我也不知道更早以前两人是否就有过交往。”
书信往来，关系良好，立场相同——
“你是说，你更倾向于佩罗蒂神父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吗？”伊佐特冷声道，“你这是很严重的指控。”
但事实上，伊佐特几乎都要相信了这种可能性，他的严肃，只是在祈祷这种事情不会成为可能。
“不，我不这么认为，”管家立刻露出顺从的表情，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满带着对佩罗蒂的冒犯，“只是有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摆在这里，如果米拉尔顿家族在还未真正陷入饥荒的时刻就预防性地开仓放粮，这究竟是在帮助民众，还是在诱导他们提前把食物消耗殆尽呢？”
所以说，关于食物的消耗战，从四月初佩罗蒂上山就开始了。
伊佐特表情僵硬地道：“可无论如何，商队的这出戏码是米拉尔顿家搞出来的，对那名‘亡灵法师’的处刑也是米拉尔顿家一意孤行的结果，而在这件事里面，佩罗蒂神父是有再三劝阻过你们的。”
“是这样没错，”菲兹悠悠地回答，“只不过在商队进城之前，家主就已经非常虚弱了，正因为他自觉无法处理家事，这才把家族权力给大小姐代理。”
如此亲密的两人，就不会串通吗？
来自海洋神殿的神父，就一定是永恒的白月光吗？
是的——伊佐特很想这么回答，因为神父除了战斗力可能不及雾隐者，但思想觉悟不见得会输，我伊佐特是个轮外的穿越者所以心怀柔软，他佩罗蒂作为原生居民怎么会如此不堪？
在城内大搞饥荒，放任亡灵种滋生，支开最高战力使得商队覆灭，这真的不是巧合吗？可如果佩罗蒂真的是存心在干这些鬼事，他又图什么？
“……如果这就是你的全部证词，”伊佐特沉吟半晌，随后低声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菲兹乖巧地欠身，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踏着轻盈的脚步就这样消失在走廊，看他的背影，就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轻松得见不到一点重担。
待到这最后一人的离开，伊佐特终于是关上了房门，他回头看向默里尤斯躺着的那张大床，摇摇头使出一个发光的符文法术，这股光亮很微弱，经过伊佐特的调整只会照到方圆两米内的周边环境，他不准备用这股光源来观察默里尤斯的长相，或者分析他的伤势，他要做一件别的事情。
伊佐特找到一个小茶几，坐下来开始奋笔疾书。
他还不能离开这里，因为已经和凯瑟琳摊牌，自己一旦不在，她就必然会对这个半亡灵化的人下手，要么藏起来，要么直接杀掉对方加速进程，无论她选择哪种方案，自己都不可能阻止默里尤斯变成高级亡灵种了。
所以求求你，邦拉尔，看紧佩罗蒂。
伊佐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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