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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精神意志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有些精神意识强的人甚至可以化绝境为逆境、化逆境为顺境,而精神意志薄弱的人则可能让到手的胜利从指缝间流走。普通人一般倒是不常有面临险境的机会,但同样也会因情绪影响到身体状态。贝克村与湖之间隔了一座山,如果是以前的海德,翻山越岭走这么远的路程虽说不至于累到中途休息,但腿脚相对还是会略有些乏力的,但现在的他却因为刚刚收到的新剑整个人亢奋得像小猴子一样,至于疲劳什么的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哼~哼哼~哼哼~”海德挥舞着剑鞘,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走起路来一颠一颠地,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飘飘然。

“你看起来很中意这把剑。”

看着海德,劳伦仿佛看到了刚收到人生中第一把法杖时的自己,他记得自己当时可是激动地整宿睡不着觉,整夜都死盯着连包装都舍不得拆的法杖,若不是担心会弄“脏”,他怕是会直接搂着法杖睡觉。

“当然了!这可是出自王国军用锻造厂的剑,你看这用料,你看这做工。不像村长平常采购的那些……”海德的猛地一顿,声音瞬间压了下来,“我承认是因为村子没钱啦,不过从镇子里采购的那些武器确实没法跟这个比。”

“是吗,没想到你跟罗的关系这么好。”劳伦说。

“嘿嘿,倒也不光是这样,罗他……啊,之前和罗约好了不能外传的。”

“你是说他半夜偷偷溜到邻村的事?”

“哎?啊,对了,刚刚我把这事儿说漏嘴了来着。”海德挠了挠头,说,“啊,这件事你可不能外传,要不罗他怕是非得来找我闹一番不可。”

劳伦笑着说:“知道了,不会向别人乱说的。”

忽有风扫过,风过处,一道人影从路旁的树丛中冲出。

是小玲。

准确来说是狼狈到一定地步的小玲。

单从外观上来看,此刻的小玲只能用悲惨来形容:披散的头发,褴褛的衣衫,脸颊纵横着被树枝刮出的血痕,脚上的鞋子也跑丢了一只。即便是与乞丐相比,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玲姐!”

小玲也发现了一旁的海德与劳伦,但此刻的她明显没有寒暄的心情,甫一张口,发出的便是:“快跑!”

极其简单的祈使句,没有主宾,没有说明,有的只是恐慌、焦躁,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因为在下一个瞬间,这些缺失的成分通通都被现实所补齐。

是狼!

一匹、两匹、三匹……足足有十一匹狼从小玲冲出那侧的树丛中窜出来,并将小玲、海德及劳伦堵在路中央。

“青鳞狼!”海德的瞳孔猛地收缩。

虽说是狼,但其体型充其量就比狐狸大了不到两圈,可以说是狼中的“小型犬”吧,但这并不代表它们是可以轻视的对手。与小巧的体格相匹配的是它们灵便的动作,如同甲胄般覆在它们身上的青黑鳞片就连刀剑都无法轻易斩断,但最具威胁性的还是它们“狼性”的狩猎方式,本就极具单体优势的它们在狩猎时却惯用叠浪的疲敌战术,凭借着灵巧迅速地动作与坚固无比的鳞片猎物别说是突围,就连鱼死网破都很难做到。但这种以袭扰战为主的战斗方式反而救了小玲一命,如果不是青鳞狼的攻势较缓,她怕是早就被狼群撕成了碎片。

大抵是注意到了小玲被劳伦与海德分散了注意力,一匹青鳞狼从小玲的背后向她扑去。

“小心!”海德大喊一声提剑冲上去,但他也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劳的,青鳞狼的速度比他快的多,在几近相同的距离下他能赶上的可能性就连他自己都看不到,更何况,凭借着锋利的牙齿与强大的咬合力青鳞狼只消片刻便可让小玲筋断骨折。

但就在海德起步的同时,一道火焰箭矢从他的身边窜出,转瞬间甩开他数个身位向跃起的青鳞狼爆射而去。尽管青鳞狼在空中强行扭动身体,但火的箭矢还是射中了它,集聚的火焰箭束与青黑色的鳞片相交,如滑落到青石板上的水滴般四溅开来。

“嗷呜——”

青鳞狼哀嚎一声,落到地面上,尽管火焰箭矢威力不大,但突如其来的火光却着实令它吓了一跳。其它的青鳞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住了,一时间并没有着急进攻。劳伦与海德趁着这个机会急忙冲到小玲身边,一前一后将她护在中间。

“小玲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海德问。

“你、你能使用魔法?”小玲并没有回答他,或者说她的大脑已经没有回答他的余裕,她瞪大了眼睛望向劳伦,眼神中写满了惊讶。劳伦的身体状况她自认还是知晓的,当初婆婆亲自给劳伦检查了好几遍身体,确定他体内经脉尽毁,这种状况下,别说是自行使用魔法,就连承受来自他人的强化魔法都是不可能的事。至于自愈这一点,小玲连想都不敢想,劳伦的筋脉受到的简直称得上是毁灭性的损伤,能不在此基础上继续恶化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自我修复的可能?

“算是吧,不过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积蓄魔力,而且因为能够积蓄的魔力有限,只能使用消耗魔力很小的魔法,目前做到这种程度已几近极限了。”劳伦说,“你还能站起来吗?”

“嗯?嗯……”小玲点了点头。

“海德,把你备用的……”

“你说什么呢!小玲姐现在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

“没关系。”小玲轻轻扯了扯海德的衣角,摇晃着站起来,“把备用的短剑给我。”

没等海德开口,小玲便自行抽出海德腰间的短剑,摆好了架子。

“小玲姐!”

“你还撑得住吗?”劳伦问小玲。

小玲点头“嗯”了一声。

“那好,你们两个帮我争取一些时间。”劳伦说。

“知道了。”

“好。”

若是通常情况下,劳伦施展中小型魔法时并不需要别人帮忙压阵,且不说他的施法速度很快,即便在移动躲避攻击过程中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心分二用施展魔法。但此刻的他身体状况实在是过于糟糕,不仅随时要承受体内的剧痛,在构筑魔法时也不得不抽丝剥茧般疏导魔力流。就像刚才,尽管只是使用了初级魔法,而且还是在尽可能的舒缓了魔力的流动速度的情况下,但他的经脉依然有若被沸水浇筑般疼痛难忍。

但是,劳伦并没有停止凝聚魔力,哪怕这相当于在裂开的伤口上撒盐,他甚至还隐隐加快了魔力的流动速度,因为每一分每一秒的滞后都有可能让他们向死亡的深渊更进一步。

或许是通过第六感本能地察觉到了劳伦他们的异样,亦或是在长期狩猎过程中培养出来的对猎物心理的敏锐嗅觉,青鳞狼群开始加快了袭扰的强度。青鳞狼的进攻有着其特殊的美感,狼群始终分出至少半数的个体负责掠阵,其余的青鳞狼则按照一定的节奏展开叠浪般的梯次攻击。

在连绵不绝地攻击下,小玲很快便明显变得捉襟见肘。她用的是海德的备用剑,因铸剑材料本身就算不上优质,为防止断裂,一般会将剑身做的相对厚重,至于锋利程度自是难以期待,若是面对别的物种,这种剑刃倒也可以用来开膛破肚,但面对身披重甲的青鳞狼,这种剑在小玲手中可能和棒槌比没太大的区别。

狼群死死咬住这个突破口,展开了轮番的轰击。或紧逼,或袭扰,狼群一点一点消磨着小玲的体力及精力。蓦地,一匹青鳞狼趁着小玲招式用尽的瞬间压低身子从她的盲区欺身上前。小玲本就在之前奔袭过程中消耗了大量体力,在此之上更是因长时间强行绷紧神经导致精神有些涣散,待她注意到已经入侵至跟前的青鳞狼时已经来不及提力应对了,情急之下,小玲只好强行扭过手臂,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将剑挡在身前。

铛!

青鳞狼狠狠地撞向剑面,鳞剑相接,隐隐有金戈交错之声响起。

“呜!”小玲虽然防住了这一击,但传来的冲击力却使她踉跄欲倒。

巨大的破绽立刻自然逃不过狼群的眼睛,掠阵的青鳞狼迅速压上,像嗅到腐肉的秃鹫般向小玲扑去。

“小玲姐!”海德觉察到小玲的危机,他想过去援助,但在青鳞狼接连的攻势下他根本无法脱开身来,明明只是背后两三步的距离,现在却显得无比遥远。

这时,从路旁的树上突然窜出一团黑影,向小玲后颈扑去。这匹青鳞狼打从一开始便藏在树上等待时机,给予猎物致命一击。同时,有两匹青鳞狼一左一右互成犄角之势从小玲两侧袭来。

眼看小玲就要支撑不住了,就在这时,只听劳伦大喝一声:

“趴下!”

小玲和海德立即卧倒,就在他们俯下身子的瞬间,从他们周围的地面上爆射而出几根合抱粗细的石柱。参差错落的石柱将他们与青鳞狼群隔开,相互间搭建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并将扑向小玲后颈的青鳞狼狠狠击飞。

这是初级土魔法枪石笋,本来枪石笋是操控地面生成并冒出一根巨大的石柱的魔法,只不过劳伦同时构筑了数个枪石笋魔法同时使它们并行发出了而已。虽说这个石柱搭建的牢笼像鸟笼一样将劳伦他们三人罩在中心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但这也是一道屏障,使青鳞狼无法攻进来。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实属无奈,现在的劳伦根本使用不出过强的魔法,如果使用攻击魔法,固然可以将青鳞狼的阵型冲散,运气好甚至能让一两只青鳞狼丧失战斗力,但仅仅只是冲散阵型还是不够的,且不说小玲、海德已经耗费了很多体力,即便是完全状态,他们的速度也要远远逊色于青鳞狼,冲散青鳞狼的阵型后,他们或许能逃开一定的距离,但想要甩开狼群一路逃回尚有不短路程的村子却是不现实的。因此,筑好战线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反倒是更实际一些,青鳞狼若是青鳞狼能够放弃自是最好,就算青鳞狼打算纠缠到底,由于村里的人知道劳伦他们的去向,如果拖得太晚,村里说不定会出动人手前来寻觅,到时候狼群自然不攻而破。

“大叔,你是魔法使?”海德问。

以前劳伦从未在海德面前使用过魔法,而且也未曾提到过自己会使用过魔法这回事,因此海德对劳伦会使用魔法一事丝毫不知情。

“是啊,不过如你所见,我现在不过是个连使用初级魔法都费劲的魔法使而已。”劳伦说,在连续使用过魔法的现在,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火燎般的剧痛,已经没力气再去纠正海德对他的称呼了。

“可你的经脉不是全都断了吗!”小玲惊呼。

“或许是又长好了吧。”劳伦忍着痛打趣道。

“把你的手给我!”

未等劳伦同意,小玲直接拉起劳伦的双手,并将魔力向劳伦输送过去。

“呜。”劳伦不由得闷哼一声。

“对、对不起,我控制一下传输速度。”说着,小玲放缓了魔力的传入速度。与平时相比,这次她注入魔力的速度可以称得上是龟速了,但她还是看到有大颗大颗的汗滴从劳伦的脸上沁出。

随着魔力一点一滴的注入,小玲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精彩。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小玲才停止往其体内传输魔力。

“怎么可能!”感受到劳伦体内的现状,小玲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与之前的断壁残垣不同,尽管很多还很脆弱,甚是有不少裂痕遍布其上,但那确实已经能被称之为经脉了。虽说有不少地方还“走”不通,可她的魔力多少能够做到在劳伦体内进行循环。

“嗷呜!”

一声狼嚎将震惊中的小玲拉回了现实。透过石柱的缝隙可以看到狼群依旧环绕在枪石笋搭建而成的牢笼外面徘徊,但绝大多数石柱间的缝隙都很小,根本容不得青鳞狼“挤”进来,至于足够青鳞狼通过的缝隙倒是有一处,可那处缝隙实在是太小,仅能容许单头青鳞狼通过,一旦青鳞狼打算从那儿突入,那就只会成为劳伦他们三人的活靶子,便是青鳞狼身披重甲也挡不住三人的集火,甚至连转身逃跑都做不到。有几只青鳞狼沿着石柱爬到石制牢笼之上,并试着破开障壁,它们的爪子与石柱相接,发出“哧哧”的响声,甚至有点点粉尘从缝隙间散落下来。

小玲与海德挤到劳伦身边,三人背靠背坐着。

“怎、怎么办,我、我们简直就是在这里等死啊!”

劳伦笑了笑,说:“没关系,小范围的修复所消耗的魔力要比直接构筑整个魔法小得多。”说着,他将手贴在石柱上,不一会儿,青鳞狼所造成的划痕便消失了。“你看,这样的话足够让我们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了。”

小玲和海德这才放下心来。

“我先帮你疗伤。”小玲转过身来对劳伦说。

劳伦摇了摇头,说:“我只是经脉负荷过大,没受什么外伤,你先帮海德看看。”

“大叔,你是魔法使?”

“这话你不是刚刚问过一遍了吗?还有,不要叫我大叔,我可没那么老。”

“不是,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听说魔法都是城里人才会的,虽然镇上有国家设立的免费魔法学校,但是离村子太远了,没法过去念。”海德说,“啊,村上倒是有几个人在城里边打工边上学的,不过他们一般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平时根本见不到。”

“这样啊……”劳伦感到有些意外。

“再过不久就是星眠节了,到时候外出的人基本都会回来,说不定大哥你还能有机会和去魔法学校学习的那些人交流切磋一下。”

劳伦笑了笑:“‘交流’倒还可以,‘切磋’就算了吧,你看,我现在连用个初级魔法都费劲。”

“可初级魔法也是魔法啊,你明明应该再也无法使用魔法的。”小玲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是细若蚊蝇。

劳伦抬起手看了看,苦笑一声说:“这种状态可着实算不上‘使用魔法’,你刚刚既然已经探查了我的身体,那就应该知道,我的经脉现在实在是难以称之为‘经脉’,老实说我现在浑身都快散架了,如果再用一点魔法怕是整个人都会从内部爆掉。”

“你们看,那儿的空隙是不是特别大。”劳伦指了指石柱间唯一一处比较大的缺口接着说,“实际上那是我特意留下的,因为我也不知道用完这个魔法后我还有没有再次使用魔法的可能,若是不留下缺口,一旦我无法再次使用魔法的话我们怕是只会自己把自己困死在此。”

闻言,海德与小玲面色铁青。

看着两人紧张的神情,劳伦接着说:“话虽如此,不过倒也不用太担心,我刚来的时候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在虽说情况不佳,但比起那时候却要好上不少。当初的伤都能愈合,现在的话,拜托婆婆看看自然也就没什么问题。”

海德听罢稍稍放松了下来,但片刻后神经便倏然再次绷紧,无奈地说:“你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我这问题可就大了。婆婆可是特意叮嘱我注意你的身体状况,结果你现在成了这样,婆婆她回头还不得活劈了我。”

劳伦看着欲哭无泪的海德,说:“特事特办,婆婆不会为难你的。倒不如说,婆婆反倒有可能怪我太乱来呢。”

小玲听了努了努嘴,她自然也是认为劳伦有些乱来了,但当想到劳伦他们乱来的原因终究还是自己时,她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劳伦注意到小玲的样子显得有些拘谨,开口问道:“小玲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

“不过几处擦伤罢了,不碍事。”

“受伤了?哪里?”海德一听小玲受伤了,忙凑过来。

“你小子……我受伤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

“大叔你不是连血都没流嘛。”海德撇撇嘴。

“我这是内伤,等到流血怕是该爆体而亡了。”劳伦说“还有,不要叫我大叔。”

这时,外面再次传来狼嚎声。只是,这次的狼嚎声明显低沉低沉了不少。

“大概是狼群要撤退了。”劳伦说。

“真的?”

海德与小玲闻言透过石柱缝隙向外看去,果不其然,在头狼的带领下,狼群三三两两地退回了山林之中。

看着撤退的狼群,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个季节还会有这么多青鳞狼出没。”海德整个人瘫到了地上。

青鳞狼的鳞甲固然赋予了他们强大的防御能力,但另一方面却也减少了附着在它们身上的毛发量,使它们更难应对寒冷的冬季。一般在秋末前,青鳞狼便会举族南迁,到相对比较温暖的地区去过冬,待第二年春再回来。贝克村所处地带自然算不上是四季如春的区域,每年这个时候狼群基本已经开拔了。

“今年或许是暖冬或晚冬吧,因此南迁会相对晚一些,这样的话出村就需要相对谨慎一些了。”劳伦说。

“谢谢。”

小玲突兀的话语让劳伦与海德一愣,但一瞬过后他俩便反应了过来。

“不用这么客气的。”

“就是,小玲姐,说谢谢什么的也有些太见外了……”

“谢谢,谢谢你们没有抛下我,谢谢。”小玲的头纳地低低的,甚至能看到尚且夹杂在发系间的树叶。

感受到小玲发自肺腑的心声,劳伦流露出如母亲般温柔的笑容:

“不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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