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荒区的第一步是柔软的。
脚下的路基彻底消失，青黄细草疯长，每一根都编制交错，完全盖过了泥土，如同一张草席覆盖在宽广的大地上。
“草席”繁密的花纹看得人眼花，柯集揉揉眼睛不再向下看，但那些花纹是一面撕不开的帷幕，天上也是，眼里也是。
你平时就在这种地方工作？
柯集本想这么问，但他的话哽在喉中。
缇娜的气质不太对劲。
她伫立在原地，侧眼向上瞧着柯集，樱色完全占据了她的双眼。
柯集又尝试说什么，但触感不太对劲，嘴唇、舌头、声带，似乎也编上了横竖交织的花纹。
沸腾！
思路…也…
“先生，难不成很好奇吗？”樱色双眼的缇娜语气幽邃而迷幻。
她抓过他的手，缓步前行：“既然好奇，我就带你去那边看看吧。”
柯集身心滞涩，无法反抗，被娇小少女引入荒区深处。
在花纹满布的大地上，二人行走了不知多久，沙雨从无到有，越下越大。
起初，是细沙从天上往下落，沙子的细流汇集到地势低洼处，透过“草席”之间的小孔隙，慢慢消失，融入大地。
而后，沙雨倾盆。地下似乎已经吸收不了更多的沙子，一些沙子落入“草席”的孔隙，一些沙子则从别处的孔隙中挤出。
细草编制的大地，此时像是一面滤网在不停地拍打水面，又像是一片木筏浮在波涛汹涌的海面。
置身其中的柯集和缇娜却无动于衷。被沙子压住手脚，就忘记此事继续前行；被沙子堵住口鼻，就忘记此事继续呼吸。
柯集此时又能做什么别的呢？胸腔、血管、颅内，哪里不是沙子？
沙子，是他的母亲，是他的下午茶，是他楼下的图书馆，是他睡前发给朋友的短信，是他需要考虑的一切。
“就是这里了，我工作的地方。”缇娜微笑着举起手臂， 向柯集指示。
前方，是一片残垣断壁，几个机械结构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沙浪吞吐，一些建筑物形成又倒塌。
但靠近到这个距离，谁也没有对彼此产生敌意。
啊，原来如此，柯集逐渐理解一切。已经不需要额外的交流和思考了，感谢灰域，他与缇娜的思维交融，他与荒区的思维交融。
灰域降临前，这里曾有个城镇。
一切身与形，磨灭、交融、衍化、永生。曾经居民们的身心，城镇上每一幅画作的意境，书本里每一个故事的幻想，都化作一个个小颗粒，平等地成为了这个荒区的溶剂。
那时，城镇上整整有两个小孩在玩着沙子，整整有三只兔子在吃着青草，所以，在这第一个千年，天空就是沙子，大地就是草席。
感谢灰域，柯集全都明白了，这些，正是已融入他体内的几千个居民的颗粒告诉他的。他不再名叫柯集，他向灰域出让这具身体。
哦，或许他本就是被出让的那部分。
……
##荒区果然麻烦，哎，只靠一个碎片，我的防护坚持不了多久了，别犹豫了！
柯集“清醒了”，他看到了，一个水池，和前方的大瀑布。
诶，不是沙雨吗？居然是水？
##什么沙雨？快沿着瀑布上去，干大事，干大事吔！
刚开始时他们确实遭遇了风沙，但现在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他们到了沸腾指定的地方，风沙彻底消失，只剩下了一个很突兀的大瀑布，水源在云端之上。
“这儿…我还真没来过，先生，这就能到漂流都市吗？”缇娜在他身后有些犹豫，她有些怕水。
柯集不知为何，突然心中一凛，看向对方的眼睛，蓝色的，和平时一样。
哎，又在做莫名其妙的事情。沸腾说是能防护灰域侵蚀，但眼睛里的花纹却去不掉，因为它们客观存在，看来他被晃得太久，也犯糊涂了。
他拍拍头甩掉杂念，回答：“好像能游上去。”
尽管他自己也没看出来…
“我…一会儿请让我先，”刚才还畏缩的缇娜主动请缨，随后补了句，“请先生，务必跟上我，因为我不会游泳。”
很坚强地压下了对水的恐惧，但不会游泳是真的，所以想不被丢下就得走前边。
“你抓住我就行。”柯集握住她发凉的手。
随着缇娜哇的一声轻叫，柯集拉上她跃入水中。
“呃，水好浅。”几秒后从水里站起的柯集有些无语。
然而瞬间，瀑布对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吸力，所有的激流，都反转了方向。
柯集和缇娜都明白了，这里真的是漂流都市的入口。
哗哗哗
他们被水流裹挟着飞速向上移动。
草席，风沙，“得与失”，都在远去。
虽然因为沸腾的特殊防护，以及缇娜的指路避险，一路上不算危急，但能完完整整地离开，真该庆幸。
一直笼罩在视野里的迷幻花纹开始散去，他们即将离开荒区。
顺水向上的路要高过云层，怕水又怕高的缇娜不自觉地环住柯集的脖子。在这不短的距离中，两人在湍流中平静等待，柯集一路感受到对方的心跳，现在还是稍快，但是趋于平稳。
“从没想过，我真的能离开灯泡镇，先生真是神奇的人呢。”
“我也得谢谢你。”柯集真心实意，只靠着半吊子的沸腾，他的每一步行动都会寸步难行。
缇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略低下头，哼哼轻笑。
她的脸和发丝都被水流打湿，初见她时的麻木、疲惫，全都被洗净，只剩下本就该常驻的青春之美。
从初见到现在，柯集终于见到了她完满甜美的笑脸。任何话语，哪怕赞美讨好，都是不敢说出口的，生怕让她少散发一丁点魅力。
可惜，她耳朵一跳，想起了什么。
“先生，我们快到了，记得放轻松一点哦。”
“加油，你能做到的！深呼吸！”
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么？不过看到缇娜一本正经督促他，却用力吸气到两颊鼓起的可爱模样，柯集哭笑不得，只能跟着吸气。
眩晕感袭来。
头晕眼花之后，向上的水流停滞，和他们两人一起下落。
噗通，他们落入水中，周围只有一片宁静，他们这是到了一片湖里？
“到了么？”柯集浮出水面急忙确认。
##已获取碎片，旧约克，灰域浓度21。
##漂流都市，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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