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的月光透到屋中,已经变得颇为黯淡,只在床铺之上挂上一层寡淡的薄纱。
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加奈的眼瞳与其他的人类无异,只显出淡淡的黒色。
黑暗浓郁得犹如有了形体,仿佛可以用一柄小刀插入它柔软的腹中,将其剖开——那晚的夜色并没有那样浓厚,但是,躺在床上的女孩眼中所见,依旧应该是黑夜带来的黑暗,以及如她的眼眸一般被染上黒色的一切。
然而,尖锐的红芒划过了她眼中的世界,像是坼裂苍穹的赤色闪电。
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虽然不是同时维持在视野之中,但却接连不断地出现。汗液渗出,自她的脸颊滑下,女孩的双手紧紧攥住已经被抓得脱离床垫床单。
这样的景象,在遥远的过去似乎也出现过,但是迄今为止,已经有长久的年月不曾出现了。是的,随着名为加奈的少女将自己的心关在小小的匣子中,这样的红芒在她眼中的世界中消失了。
但是,当女孩逐渐地习惯让她感到奇异却并不讨厌的生活时,诅咒一般的红色利刃又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的世界中,将她眼中的景色割裂成残破又扭曲的碎片。并不仅仅是红色的光芒那么简单,仔细看去,凄艳的红光背后还有着宛若虚幻,交织着现世与彼界的碎片。
加奈急促地喘息着,每一口空气像是还没进入肺部就被吐出。汗水浸湿了胸前与后背的衣襟,贴在身上带来一种冰冷又黏糊的不适感。但像这样的事情她完全无暇顾及,加奈瞪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样的说法也许不甚恰当,她现在的状态不是像是主动地凝视,更像是趋从于某种不同寻常的力量,以超乎正常程度大张着眼。
加奈赤红眸子中,明灭着一般的人类眼眸不会出现的红光。现在的她,连想要闭上自己的眼睛也做不到,像是陷入了某种类似想要逃跑的人却只能呆立于原地奇异的状态。但实际上,就算闭上了眼睛,眼前的可怖景象也并不会随之消失吧。
说到底,女孩的眼睛,并不是“眼睛”。
为什么,这些东西又出现了?这是就算加奈去思考,也一时无法得出答案的问题。
不知算不算幸运,割裂着眼中世界的红线在肆虐了短暂的时间后,渐渐地趋于平静。女孩的眼中所见,又回到了映着一丝月光的淡黑色天花板,只是因为方才的接触,有些许的红色残像不时浮现。这样的想法存在疑点,说到底,加奈看到的并不是人类口中的光罢。
床单被加奈松开而略微舒展,却依旧摆脱不了充满皱褶的模样。女孩平躺在床上,身下是已被汗水打湿的床单。较之方才的短促,更加深长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到达了极点,每一次吐气也犹如排尽了所有。略微绷紧腿部和脚趾的肌肉,让自己还有着活着的实感,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动作。不经意挂到鼻尖的长发带来瘙痒的感觉,背后与胸前湿冷的衣物与床单也带来不适,但是加奈都没有理睬。
都没有精力去理睬。
红色褪去的眼眸恢复了无神的样子,空空地注视着屋顶,像是连阖上眼帘的气力也没有。
这种感觉,神似达到某些身心上兴奋极点后的无力感。
伴随着漫长的夜,女孩昏沉地睡去。
“没想到小加奈的睡相不太好呢。”看着眼前皱巴巴的床单,留有灰黑色长发的女子这样想道。自两边的耳侧牵出发丝,编成两股发辫,在头的正后方汇聚成一股不知能否称为马尾的垂发——是女子进入地下迷宫冒险时绝对不会留出的发型,不过因为是休息日,多少有点心血来潮。
“床单也是,都湿了呢,现在的天气有那么热吗?”女子伸手,推了推加奈裸露在外的手臂。冰凉的皮肤光滑得令人嫉妒,不过似乎略微有着汗液留下的粘滞感。“小加奈果然是,很可爱呢。”余云看着加奈熟睡中的侧脸喃喃自语。
“起床了哦。”又推了推她的手臂,然而在睡梦中转为侧躺的加奈似乎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类似蜷缩的姿势。“小加奈是那种睡得很沉的孩子呢。”余云并不感到在意,反而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伸出食指,戳了戳加奈柔软的侧脸,没有反应;又戳了戳,加奈略微地蹙了蹙眉;再戳了戳,加奈发出缺乏实际意义的微小又含糊的声音,朝着远离余云的方向扭动了一下身子。
“真是的,这么喜欢睡懒觉可不好哦。”这样说着,稍微加大力度,晃动了加奈的肩膀。这一次,女孩猛地睁开了眼,虽然很快又眯剩了一条缝。
“起床啦,小加奈,已经不早了哦。”女孩的耳中传来并不熟悉但似乎在哪听过的女声。转过身来,看到因为眼中的液珠而有些模糊的人影。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青年呢,加奈这样想,说起来,他也从未干过叫自己起床这种事情。
不过既然有人近在眼前,继续维持睡眠状态是一件颇为危险的事情——加奈揉了揉眼睛,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不知出于什么原理,乌黑的长发经过睡眠并没有变得很乱。她逐渐辨认出来,眼前的女性是那个自称“姐姐”的人,虽然不明白具体的含义,对方似乎对自己有着令人不得不谨慎的亲近。至于为什么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加奈會去关心的问题。
略微侧开身子看向后方,并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人影。难道说,那个青年终究也这样不声不响地抛弃了自己吗?将自己转卖给了眼前的女性?虽然女性顾客很少见,但被转手和交易对加奈来说是家常便饭,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果然如自己所想,似乎名为米度里的青年所说的“家”、“家人”,全部,全部都是骗人的。
这样的事情,虽然事发突然,完全都在自己的预想之中……但是,为什么这样想着的时候,自己的内心会有着淡淡的难受呢?女孩的心,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了。
“诶?小加奈,你是在找米度里吗?他的话,暂时出去买东西了,所以由姐姐我来暂时照顾你,可以吗?”
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听到青年只是暂时离开的消息后,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和充实。
“虽然不清楚平时米度里是怎么照顾你的,但是姑且还是洗漱之后吃早餐吧?”实在想不明白,女子为什么露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但是,这样的自己,留在他的身边真的好吗?女孩回想起黑夜中由于梦境的一幕,红色利刃割裂世界,她清楚的明白,将那当做梦境实在太过天真。这样下去的话,迟早……
“诶,难道小加奈你是现吃早餐再洗漱的那一派?那样其实不太好哦。”余云对自床沿站起后处于呆滞状态的女孩发问,但其实此时的加奈完全没有在意她在说些什么。
不过……就这样也无所谓吧。自己没有那种去替他人考虑的好心肠与立场,也并不需要。这样想着的女孩,将脑海中浮现的青年的笑脸抹去,默默地走向浴室。
“呐,小加奈,你觉得姐姐做的早餐好吃些还是米度里做的好些?”将二人的餐具收拾至余云这样随口问道,回答她的自然是女孩的沉默。实话说,余云做出的东西只是冒险者们家常的略显粗糙的食糧一类。
“虽然这样说,我也知道的,米度里他在料理上很有一手……平时一直在看书也是……真是的,完全不像是冒险者呢……”像是想起什么,露出宠溺般的笑容。“其实我呢,真的很喜欢米度里的,觉得认识他真的很幸福、很幸运……有时候也会,小小地羡慕他吧……诶,这些话小加奈不要跟米度里说哦。”虽然这样说,加奈只是静静地坐在餐桌的椅子上看着她,不发一言。
“米度里说得没错呢,小加奈你果真很不喜欢说话呢。”
“……”
“其实,虽然好像有些强人所难,姐姐还是希望小加奈能和米度里多说说话……虽然有书疗饥,但说到底他在人的世界中还是蛮寂寞的吧……虽然一直笑着,但内心中缺乏幸福和满足吧……插手他人的生活不是什么好事,但我看着他还是觉得蛮难过的……”
“……”为他人感到难过吗?加奈并不明白这是怎样的原理,但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毕竟我也明白……但……没办法回应他……”并不明白余云在说的到底是什么,但能感受到她透出的某种哀意。
“抱歉啦,小加奈,让你听我说这些。”瞬间甩去了阴霾,换上开朗的笑容“虽然不是你的义务,但,如果可以的话请帮帮我吧。”做出“拜托你了”的可爱动作。“话说回来,米度里跟我提过,你想要定制的衣服是吧?”
听到这话,加奈的眉角略微抬了一抬,想起不久前的事情。
“没问题的,这件事就交给姐姐我吧,姑且作为给小加奈的谢礼。”
“小加奈,你的身材真的很好呢。”
软尺紧贴着加奈的身躯,带来些许的瘙痒感。这样的事情,在女孩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经历。
从胸腰,到肩、臂、腿、臀,近乎无微不至地丈量了。
“现在年纪还这样小,小加奈长大了绝对是个美人胚子……虽然这样说基本是废话了,看上一眼的人都能明白。”
“……”
“这头长发也是,黑得这么彻底漂亮,不好好打理太可惜了。”余云将自己带入爱美女性的观点“等一下量完了我来帮你梳一下吧……米度里毕竟是男孩子不太清楚这样的事情……但是,保证让他眼前一亮哦。”
“嗯嗯,很完美呢。”余云满意地点头。加奈略微侧身瞥向身后的镜子,镜中的自己在披散于后背的柔顺黑发之外,被留出一道同余云一般的马尾。这样的东西虽然是第一次见,但自己似乎并不讨厌。
“看时间,米度里也应该快回来了,那姐姐就先回去了。至于衣服,小加奈就期待着吧。”余云晃了晃手中记下加奈身体数据的纸张“啊……对了,上次说的蛋糕忘记做了呢,下次也一并带来好了。”
“不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吗?”加奈发现自己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吃了一惊,将它咽了下去。
“话说……记得姐姐的请求哦,米度里就拜托你了呢。”
加奈沉默着,没能给出明确的回应,但余云冲她眨了眨眼,露出笑容,而后转身拉开木门。
余云前脚刚走,米度里便推开了房门。
“早啊,加奈,小云呢?走了吗?怎么样,还好吧?”
“……”
“诶,加奈,你的头发……小云弄的吗?很适合你哦。”简单的夸奖,让女孩莫名地有些开心。
“……你……”
“?”加奈主动的开口,让米度里略微惊讶。
“你快去做午饭啦……”
“……嗯,好。”那是,带着某种幸福的笑容。
“哟,小加奈,我来了哦,衣服也做好了,不过一会再试吧。”余云走进房门,将手中的一个袋子置于茶几上。加奈瞟了一眼近来总是走进自己生活中的女子和袋子,没有说话。
“诶,米度里呢,他不在吗?难得我巧克力慕斯也做了来着。”
短暂的沉默。
“他……他刚刚出门了。”声音有些低哑,话语略微不畅。似乎是第一次听到加奈开口的余云吃了一惊。
“看来,小加奈有好好地听姐姐的话呢”绽出笑容“那么,小加奈和我先一起吃吧。”余云将切好块的草莓蛋糕递给女孩。
加奈将涂着厚重奶油,缀着切瓣的草莓的蛋糕用勺子送入口中。一般水准的甜度,奶油与蛋糕的本体没有被激发出特别的香气,草莓本身依旧令人喜欢,但也没有除此之外的特别……
总的来说,称得上相当一般的味道。虽说名为余云的女子似乎是自信满满地拿来,但实际水准并不高明。这样说起来的话……其实从上次吃过她做的早餐以后就不应该对这次的蛋糕抱有期待吧……
但……加奈又勺起另外一勺放入口中,奶油缓缓地在口腔内融化扩散……这股平凡的甜味中,似乎也透出某种自己在更美味的蛋糕中也不曾体味过的东西。
“诶,小加奈,你这是。”
“……”加奈没有开口,但亦没有将手撤回。
被递到余云面前的,是剩下半块的草莓蛋糕。
“小加奈,果然是个好孩子啊。”余云伸出双臂,像是要给她一个拥抱。
但在这之前,
“当啷”,沾着奶油,金属制的勺子被加奈突然扫到了地上,在地板上划过不短的距离。女孩美丽的脸上,眉关死死扭在一起,鼻子拉起,鼻梁上端的皮肤皱到一处,牙龈露出,唇角飞起,上下的牙齿以要崩断彼此的势头扣在一起,露出可怖的狰狞表情。
加奈的左手,死死抠住自己的脸。
“小加奈!你怎么了!”余云发出焦急的呼喊,猛然站起,走向加奈。然而加奈则一边后撤一边挥舞着右臂,不让她靠近。
“小加奈!”声音中充满急迫。
“你别过来!”几乎扯着喉咙喊出。
绽裂而出的艳红死光,近乎布满了加奈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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