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路上。
列斯，见识到了地狱。
在要塞都市，不过是多了几个风尘女子而已，不过是多了些好吃懒做的乞丐而已，不过是多了些所谓的难民而已。
在来到卡梅尔的那一刻。
列斯觉得自己并非活在人间。
饿殍载道，哀鸿遍野，满目疮痍，大批大批的人逃离这座城市。商店，民宅被洗劫一空，焦糊味，尸臭味，填满了整个卡梅尔。
一队人从列斯的豪车前经过，没走两步，一个人，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起初，列斯还以为那是个碰瓷的，打算给点钱打发他走。
等当他下车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没了呼吸。
他就那么死了。
同行的人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往前走着。他们也已经走到了生与死的边缘，只不过是现在和下一分钟的事。
列斯察觉到了危险。他跑去女儿视频中所在的那个营地，那是他一生中跑的最快的一次，就连身边的警卫也追不上他。
营地被打砸过，已经完全被毁了。几个人的尸体被堆在外面，就像是在堆咸肉。他们身上都是伤口，列斯在女儿的视频里见过这些家伙，他们是安奈尔的同事，因为不关心，所以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一群人，大概十几个的样子，他们在营地的废墟上架起了一口锅，似乎在炖煮着什么。
一瞬间，列斯感觉到天塌了。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天是怎么过去的。
他只知道，他人生中做的最愚蠢的决定就是往锅里看了一眼。
外面所堆放的尸体又多了十几具，但这已经都无所谓了。
这时，列斯才意识到。
杀了他们，杀了她的——是自己。
更愚蠢的是，法律无法制裁他，教义无法制裁他，甚至道德都无法制裁他。
他只是做了自己这个职业应该做的事，得到了他努力应得的报酬。哪怕这些报酬，是别人用命换来的。
三天后，他抛光了自己所有的库存。他不知道这些平价的食物究竟有多少会真正进入市民的口袋，但至少这样，会让他好受点。
一意孤行地贱卖了大多数资产，并雇佣了因为特殊原因流落在外的狼嚎特种部队。他将绝大多数的钱都捐给了游侠，换来了一个承诺——每周，会固定向卡梅尔的难民发放食物。
只不过，游侠似乎有着自己算盘，他们拒绝把食物提供给列斯，而会直接发到难民手中。这是出于一种不信任。
作为这场饥荒的始作俑者之一，他知道，这是必然的。
但，即便如此，食物还是严重不足。
这已经不是囤货与否的问题了。
这个要塞都市——“白杨”，和周边的卫星城已经失去了基本的生产生活。那点库存，早已经是杯水车薪。
其他要塞都市也全都在自保，根本没有多少余力来养活他们。
身在卡梅尔的列斯，最终，想起了女儿的话。
他建立起一座食堂，调集了自己最后的物资。并宣称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免费地领取餐食，每天都有，只要把领取的物资上缴就行。
这乍一听不符合逻辑，但，你能保证今天的口粮，那明天呢？后天呢？总有一天你会吃不饱，然后饿死。
但只要集中大家的力量，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被饿死。
对，人人都是平等的。
我们在搭建一个属于我们大家的巢穴。用那些“石头”和“树枝”。
列斯的所想就是如此。
他在用自己的行动，试图建立一个理想乡，一个沙漠中的绿洲，来完成逝去女儿的遗愿，同时，也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洛荞并没有答应列斯的请求。
他准备稍作休息后便回到可安身边。
一方面是担心可安的安危。
另一方面，这个理想乡，是个一触即碎的泡沫。它就像是在薄冰上跳舞，各方都在维持着一种微妙，但易碎的平衡。
列斯和游侠，游侠和难民，难民与列斯。他们之间的利益纽带太过简单，简单到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这也是列斯如此害怕云汉一行人，甚至不惜让洛荞这个“烫手山芋”驱逐他们的原因。
但，这个理想乡又真的是完美的吗？
很显然，这并不尽然。
“你看起来很好奇这骨头。”列斯注意到了洛荞的目光。
“你的品味确实很奇特。”洛荞说道。
“只是个石膏模型而已。”列斯把那个头骨拿出来敲了敲“但它在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那天所看到的。”
“哪天？”
“我的忌日。”
洛荞的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列斯说道。
“老板，游侠的人来了，是薇薇安上尉。”
列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波澜“薇薇安小姐啊，老朋友了。”
他看向洛荞。
“方便吗？”
洛荞和游侠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交集，他也并不担心会被游侠扭送回天问之类的。至于看火人，只能说他们若是想，有无数种方法能得知自己的行踪，也不差多这一个目击者。
洛荞点了点头。
一个身穿藏蓝色制服大衣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那件衣服是游侠的制服，剑与麦穗的金色徽章挂在胸前，格外显眼。
大衣版型上很修身，让女子显得非常精神且挺拔。
她有一头飘逸的金发，像是散落在河道中的金子，闪闪发光。
“你好，列斯先生。”薇薇安向列斯敬了个军礼。
“欢迎你的到来，薇薇安上尉。”
“这位是······”
薇薇安看向洛荞。她似乎没能认出洛荞，这也省了很多麻烦事。
“路过的落单佣兵而已，不用在意我。”洛荞如此说道。
能在办公室里和列斯单独相处，绝不可能是佣兵那么简单。但，既然对方不想说，薇薇安自然没理由再追问。
而且洛荞的态度，明显不算友善。
“我是作为交涉人员前来的，还有其他公务在身，所以长话短说了。”薇薇安将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拿了出来，放在了列斯的办公桌上。
她继续说道“这是我们的观察员今早拍下的。”
那是一台四号的照片，是洛荞今早驾驶的那架。
“我们合同上的内容有明确规定，列斯先生不能持有重火力及超越治安要求以上的武器装备，不然我方有权单方面终止合同。”
列斯笑了笑，并站了起来。
“我想那是你们误会了，那是这位佣兵小哥和商队的私人恩怨，他并不是在为我工作。”列斯拍了拍薇薇安的肩膀“我只是向他提供了一些设备，并且那现在也是他的财产了。”
薇薇安看了洛荞一眼。
洛荞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确实没在为列斯工作。
“出于个人角度，我想警告你，列斯先生。”薇薇安将照片收了回去“无论你在耍什么花招，终将有人会审判你，在你撕下那张伪善且独裁的脸之后。”
“或许是吧，那这些，就交给地狱的人吧。”
说完，薇薇安走出了列斯的办公室。
她的眼神充满了对列斯的不屑，这“罪恶的巢穴”她一秒钟也不想多待。
“所以”列斯看向洛荞“你现在要走了吗？”
“你打算扣下我？”如果他反悔，洛荞也一点都不意外。
“不用，你可以自行离开，装备和你要的零件已经打包进火装里了。还有一天份的食物，这是为我工作的报酬。”
“我以为你跟游侠的关系应该会更好。”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傀儡，只是想完成我应该完成的事业。”
他搓了搓自己的山羊胡。表情渐渐阴沉了下去。
另一边。
少女经过了治疗，伤势已经稳定了下来。只是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现在只能靠止疼药来缓解些许。
一个惊人的事实是，少女除了营养不良外，身上还有不少处旧伤，甚至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疤痕。
这是灾难的副产物。是时代的一粒灰，一个数字，压在一个人身上的具体表现。
“不要动。”霜对少女说道“你现在需要静养。”
雪赶了一套即时翻译系统出来，虽然是老软件改的，但还算好用。
“我的弟弟还在家里”少女说“我必须回去。”
“在那之前”霜把想要起身的少女摁了下去“你应该把你的名字先告诉我，还有你家的住址，你的弟弟由我们来负责。”
“我叫米娅，我的弟弟叫缪尔，我们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向西走过两个街道就是。”
“行。”霜向着米娅点了点头“在着稍微等一下。”
她走出房门，联系上了云汉。
“回收一个人，达令”霜说道“具体地址等会发给你哦。”
“了解。”云汉的回答很干脆。没有过多的吐槽霜，怕是心情不太好。
在云汉面前的，是一群极其特殊的人。
他跟着难民们回到了他们的住所。
却发现，这里横七竖八躺着的，是一群“死人”。
这里苍蝇漫天飞舞，寻找着下一个“新鲜”的食物。
药品味，汗臭味在这空气不能流通的小地方里久久不能散去。
他们已经奄奄一息，病痛的折磨让他们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或是先天疾病，或是人祸动乱造成了重伤。
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理生活的能力，或者说，已经在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这是一群被放弃的人，也是一群，不被需要的人，同时，更是一群，不能被知晓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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