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镇外,白府庄子。
宝叔的驾车技术极好,马车赶得飞快,却又不颠簸。京墨下马车时,除了坐久了腿麻以外,一点也没感觉头晕恶心。
庄子是个半新不旧的老农庄,占地不算大也不算小。看管庄子的不是旁人,而是忍冬的爹娘,这会儿正站在庄子前,等着京墨的倒来。
夫妻两人自昨夜接到府上的信儿,就迅速地将事情安排的极其妥当。只不过对于传信人一句带过的那个要来审问的人,他们实在是没能想到会是个与自己女儿年岁相差不多的小丫鬟。
只不过无论来的人是谁,对于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即可。因而即使是见了京墨,两人也还是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见过这位小娘子,已经按照夫人的指示,将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提前安顿出来了。这会儿都在后院等着,小娘子要直接去审问,还是有别的指示?”
忍冬爹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语言里满是尊敬。
“不敢当您这个礼,我在府里年纪小,几个前辈都直接叫我的名字,您也一样叫我京墨就行了。”
京墨推开半步,避开了忍冬爹的礼。她年纪虽小,却是一派干练劲儿。
“我来这一趟,不过是夫人开恩,知道我心里头有些疑惑,便叫我来问几个问题罢了。这哪里又能算的上是审问,您可是折煞我了。”
她的话缜密严格,没有半点纰漏,即使是忍冬爹这样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油条,也说不出半个不对来。忍冬爹暗自咋舌,意识到这个小丫头恐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下意识地回过头与忍冬娘对视一眼。
再次转过身子来,脸上的恭敬之色更甚,引着京墨进庄:“如今天气热,小娘子不如进来说话。再者,也可以慢慢商量关于那几个人的事情。”
忍冬的爹娘也是在白夫人手下讨过生活的,自然都是聪明人。见京墨不好糊弄,便也不想着打马虎眼,领着京墨直奔后院而去。留下宝叔在外头牵着马车,由其他人带着下去收整。
这个农庄建立在半山坡上,后院位置更高些。庄子里没什么其他摆设,却在中间用篱笆围了个小菜园。这个园子有些突兀,京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跟在她旁边的忍冬娘立刻便来解释了:“我们平日里在庄子里忙上忙下,经常赶不上下山去赶集,便弄了个小院子,种些蒜苗什么的,日常备着当作小菜。”
京墨点点头。微微一笑:“这倒是方便。不满您说,我的好友忍冬也说,日后要在自己家里头弄个菜园子。只不过也就是说说,平日里我俩忙的首不见尾的,哪有功夫伺候这些东西呢?”
她话里有所指,不止忍冬娘听了出来,连前头带路的忍冬爹也脚步一顿。
“说的也对,你们内院里头那么忙,也是没多少时间。”忍冬娘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脸上的笑却有些僵硬。
她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下来,许久都没有言语。京墨说的直接,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忍冬爹娘她与他们的女儿熟识,算是个不怎么明确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只不过这样一来,有些该说的事情,这夫妇二人也不会再隐瞒了。
一行人上了不少台阶,才在一个院落前停下。
“这儿关的是秦嬷嬷,她身上的嫌疑最多,我们就单独给她隔了间屋子出来。只不过她嘴巴严的很,饿也饿了,劝也劝了这么久过去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总不能真的打她一顿吧。”
忍冬娘指着门窗紧闭,上着铁锁的屋子道。
京墨点点头,却不急着进去,反而问道:“她平日里可能出去吗?”
忍冬娘摇摇头,也不敢觉得冒犯:“小娘子想多了,这屋子的所有窗都钉死了,大门锁的钥匙只有我和平日里来送饭的厨子有,她是不可能出去的。”
厨子?
京墨记住了这个人,这才抬腿进了院子。
忍冬娘立刻跟上,抢在京墨身前,开了锁推开那扇破旧的门。
屋里面似乎很久没有打扫过,尘土飞舞,呛的人直咳嗽。京墨捂着鼻子和嘴,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天,才看清楚秦婆子瘫在一片杂草中,肮脏几乎和周围融为了一体。
京墨想起来初见她的时候,她是多么的风光,指着别的丫鬟骂的起劲,身上也穿的全是好料子。旁人路过了,也不敢说什么,只躲着她走。
而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狼狈又可怜,叫人难以与当初的秦婆子联想起来。
“好久不见啊,秦嬷嬷。”
秦婆子缓缓的睁开了双眼,阳光直射入她的眼睛,又把她刺的睁不开,只能眯着眼睛瞧来者是谁。
京墨这个角色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浑浊了,想了半天才隐隐约约记起来,这个丫鬟就是那日落难时害了她的人。
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罢了,看着面前穿的光鲜亮丽的京墨,冷哼一声,合上了眼。
“嬷嬷是不是在想,怎么来的是我,不是厨子呢?”
京墨随口道,却见秦婆子并没有什么反应。
试探不成,京墨也不失落,打量起这屋子里的破落样。
“以嬷嬷的心气儿,住在这样破破烂烂的房子里,还习惯吗?”
秦婆子还是不接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京墨微微一笑,继续道:“只是如果嬷嬷知道了,如今的奉禾已经成了白府半个掌事的人,心里头会不会有些波澜?”
她的话音刚落,那秦婆子便如同疯了一般要扑上来,还好跟在身边的忍冬爹娘几个人眼疾手快,替京墨拦了下来。
“你放屁,她要是发达了,怎么可能不顾我?”
秦婆子怒道,她的两眼发红,声音颤抖像是气急了的样子。
“这话嬷嬷自己也不信吧,不然怎么我一开口,嬷嬷就急成这样子了?”
京墨猜的没错,她原本想着诈一诈秦婆子,看看能不能得出些其他的信息。可当她看见蜷缩在地上如同困兽一般的秦婆子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秦婆子支撑了这么久不吐露半点话,无非是倚仗了两点。一是如今新朝规定,严禁私人用刑,而一般的抽巴掌心和杖责,秦婆子又并害怕。二便是到如今,都没有人说出奉禾的名字。
这让她不得不相信,事情还没有败露,奉禾为了让自己保守秘密,也会拼了自己的全部将她救出来。
可事实上,秦婆子又并非极相信奉禾,她不过是在赌而已。如今从京墨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心里已经慌了大半。再加上她被赶出去的时候,正赶上白夫人病重,白府上下全都由两个小姐做主,这会儿听说了奉禾得了势,一时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一股子火气涌上了心头。
原本关于奉禾与秦婆子的关系只是猜想,并不能用来推断什么。只是这会儿看她的反应,倒叫人坚信了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嬷嬷还在赌吗?赌奉禾一定会去春满楼?还是赌厨子一定会把消息传出去?”
这不是秦婆子在赌,而是京墨在赌。赌她所知道的这一切,都是那二人的规划。
“你怎么…”
秦婆子脸色霎时惨白了,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的跌坐在地。
原本拦着她的忍冬爹娘见状,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诧,都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几句话就镇住了秦婆子这个老顽固,一时间望向京墨的眼里隐隐含了些其他的东西。
见她这副模样,京墨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挂起了浅浅的笑:“怎么样,秦嬷嬷可愿意说说你的想法了?这会儿正是个好时候,再晚些,可就不合算了。”
秦婆子面容灰暗,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京墨:“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嬷嬷会不会活着,”京墨微微一笑,偏偏头直视着秦婆子,“嬷嬷呢?”
她不接话,关于秦婆子与奉禾的事情,具体的她都不清楚。好不容易撬开了秦婆子的嘴巴,可不能再因为些小失误而叫到手的答案跑了。
“我都说的话,可不只是想要活下去的。”
眼见着京墨软硬不吃,秦婆子也干脆不做不休了。横竖现在已经说漏嘴了,倒不如借机讨个更好的结局。
“那得看嬷嬷的诚意了。”
京墨不接她的讨价还价,一派镇定的模样,好整以暇地看着秦婆子。她的从容实在是叫秦婆子心惊,思考了半天才咬着牙根点了头。
“好,那我就说给你。”
“你们应该查到了,奉禾是我的女儿,可那又如何?乱世之中我一个女人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再带一个小女孩实在是个负担,我养不活她了,就打算把她卖了。”
“第一次她跑回来了,我只能把钱赔给买家,第二次也是。可是我实在是没钱弄吃的了,我就打了她一顿。可就是这一顿打,叫她竟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她说她是重生的,是知晓后头发生的事情的。我不相信,我以为她是疯了,可是她说的事情一件件都应验了,我就、就相信了。”
秦婆子的话越说越小声,她自己也觉得荒唐,怎么就真的信了奉禾的鬼话,做出了这些荒唐的事情。
京墨不置可否,将秦婆子说的话记下,然后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后来有一天,她跟我说要我把她卖进白府。我问过她为什么,她也不跟我说,我没办法了,跟她说我连白府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却告诉我,要我回老家找我那个没什么良心的老娘就行。我拗不过她,回去一问,才知道我这老娘有个表侄子在白府做事,这才顺了她的心意,送她进了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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