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忧如意的事情,这一晚上京墨怎么也睡不好。翻过来覆过去,脑子里全都是如意虚弱的模样。一闭眼就是她瘫软在地上,眼角挂着血泪,哭喊着求救。
她睡不好,醒的也就早。天边刚刚有了些亮光,就睁开了眼睛。
小莲还在熟睡中,京墨却没了再睡个回笼觉的心思。悄不做声的洗漱过,又替小莲打来水,才轻手轻脚离开了屋子。
夏日里天亮的早,她出来时,没见着几个起了床的人,倒是厨房已经开始做事了。随意从厨房要了点儿吃的,她心里记挂着如意,想着假托着出去打探消息的名义,再从后门溜了出去。
今天看门的嬷嬷像是知道什么实情,见是她要出去,连问都不问原因,就放她出去了。
离了白府,京墨本想着立刻就去昨日的医馆看看如意。可没走两步,又想起昨日那大夫说的,该给如意买些补营养的东西,又掉转了方向,先去了一趟早市,买了些鱼肉鸡蛋,才又往医馆的方向去。
医馆果然开着门,里头坐着个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了的老大夫,不是昨天那个年纪轻轻,说话也不客气的了。
“大夫,我是来找昨夜那个…”
京墨话还没有说完,那老大夫便眯着眼睛,捋着长长的胡子道:“我听阿义说过,你是来找你姐姐的吧?”
“是的,她还没醒吗?”
见大夫知道自己是找什么人的,京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听大夫的语气,如意像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想来极有可能已经是醒过来了。
“你来的巧,她刚刚才醒过来,我叫人喂了她些粥暖暖胃,现在应该还没睡呢。你要是想见她,就进去看看吧。不过别说太久的话,她还是很虚弱的。”
那老大夫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京墨要求,伸手指了指如意所在屋子的方向,便不再搭她了。
顺着老大夫指的方向,京墨看见一扇半掩着的门。推门而入,里头果然是如意。
如意轻轻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微微蹙着眉,满脸的厌烦。听见开门的吱呀声响起,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是你救了我啊…”
见来的人是京墨,如意不由得一愣。她的表情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怎么样,只是垂了垂眼眸,掩盖住眸子里微微的失落。
“姐姐身子怎么样了?还没好全,怎么就下地走动了?”
京墨亦是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屋子里没有旁人,京墨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坐到如意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
“我没事,不过是些小伤罢了。”
如意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摇了摇头,将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搁在一边,轻轻握住京墨的手。
“你救了我这条破命,我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报答你的…”
“我不要报答,只要姐姐好好活着,我就没有别的请求了。”
反手握住了如意的手,京墨眼里满是真挚:“姐姐,你不要怪我多管闲事。如今你伤痕累累,还要再回去你那个家吗?”
她不知道如意的家里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亦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心疼地看着如意。
“可那里毕竟是我的家,我怎么能不回去呢?”如意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来,“我心里的苦,无人能理解的。”
“姐姐如果不愿意跟别人说,那就跟我诉个苦啊。我嘴一贯牢靠的很,与其闷在心里,不如跟我说说,总比闷坏了身体要好。”
“你一个小丫头,听了又能怎么办呢?”
如意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轻轻地替京墨理顺了她因着着急赶来而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还记得吗,我曾告诉你,我家是做菜蔬买卖的。可后来,战争四起,许多人家都难以度日,我家也没能幸免于难。”
她的目光柔和,语气也没什么波动起伏,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爹娘因为家里落了难,就将我抵给了原先的债主做妻子。你可知道,这债主是什么人?”
“什么人…”
京墨轻轻的问道,一字一句都在打着颤。
“他是前朝的一个狱卒,干的就是打打杀杀的事情。新朝建立,他就没了事情做,赋闲在家里。”
“他年纪比我爹的都大,却一直都没有娶亲,心里已经是扭曲了。我嫁过去以后,他待我就跟对待犯人一样,稍有不乐意,就动辄打骂。我曾经试着回去找我的爹娘,就他们替我做主,可…”
“我小的时候,我娘待我就像是看待外人一样,不论是什么东西,都落不到我身上来,我本就不该报什么希望的。”
“姐姐…”
如意扯起个笑来,抬手轻轻抹了京墨的脸。
“别哭,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抱怨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日后若是所遇非良人,那么就尽早的脱身。不要像我一样,越拖越久,最后被牢牢地禁锢住。”
她话说完了,京墨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落了眼泪,连忙胡乱地擦了擦眼泪,直摇头道:“我是替姐姐委屈,姐姐这样好的人,怎么就受了这么些磨难。”
“替我委屈什么?我又不觉得委屈。这些年都熬过来了,也已经习惯了。”
如意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劝道。
“别难过了。”
她越这样子温柔地安慰,越叫京墨眼泪如散落的珠子一般往下落。
“我怎么能不难过啊…”
京墨忍不住啜泣起来,像是替如意把过往的委屈全部哭一遍。
“姐姐怎么不跟他和离呢?那人又不是良配,姐姐趁早和离了,也好再觅良缘。”
如意没忍住笑,只觉得她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天真的可爱。
“我家欠他的债,我三辈子都还不清,怎么能随意的和离呢?”
“况且我毁了容,除了他,还有谁愿意娶我呢?”
手轻轻攀上蒙了纱布的半边脸,如意低下了头,满脸的失落。
“总会有办法的,姐姐如果不去尝试摆脱,就会一直受这些苦难的。”
京墨还想再劝,可如意已经没了再说这些事情的心思。
“好啦,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的好意我也心领了。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吧,替我看病的银子,等我以后慢慢还你,我的事情,就这样吧。”
如意扯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来,又偏过脑袋,掩饰住自己眼里晶莹的泪光。她不想再多说,摆出一副赶人走的姿态来。
“白府事情忙碌,你要是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就回去吧。”
“我不忙的…”
京墨还想再说些什么,如意已经转过身子去,不愿意再看她。
看这样子,从如意这儿是破不开个口子了,京墨一咬牙,起身离开了屋子。这件事事关三方,如意这儿不行,那就再去找另外两方人商量。
她出了屋子,本想着再去问问那老大夫如意的情况,却没想到,还有个人在这儿。
“宝叔?你怎么又来了?”
昨夜她说的话十分不客气,本以为会将宝叔劝退,可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医馆,时间还这样早。
从庄子上来这儿的路程不远,要想着现在能到医馆,只怕宝叔天还没亮就动身出发了。看他的模样,像是已经待了很久,想来他昨晚也没有睡好,早早的便赶了过来。
“我本来想着再来看看她…”
宝叔满脸的憔悴,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圈子,胡子拉碴的,仿佛是很久没休息一样。
“你都听到了?”
京墨一愣,明白了宝叔没说完的话。
他沉默的点了头,也不做声了,静静的立在那里,活像一尊石像。
“你既然听到了,又想怎么样呢?”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京墨也急了,下意识地催促道。
“我又能怎么样呢…”
宝叔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重复着京墨的话,声音里不带一丝的起伏与情绪。
“我原以为宝叔今日来,是想清楚了,才来的。可没想到,你来只是为了复述我的话。”
京墨轻轻叹了口气,也不能说宝叔做的不对。她心里有些失望,也说不出哪里失望来,沉默着行了个礼,越过宝叔,去找那老大夫。
“我姐姐的脸,还能治好吗?”
“哦,她的脸是小时候被火烧的,这么久过去了,已经没了治疗的办法。再说了,她的脸上不知受了多少次伤,就算能治,也满是疤痕。”
那大夫解释道。
“那我姐姐还需要再用什么药吗?她身上那么多伤,是不是该多用些药?”
“那倒不用,”大夫捋着胡子,翻了翻面前的医典,“她身上多数些外伤,多用些金疮药就能处理个大概。再多辅助些补气血的药,慢慢就能养回来。不过她身子虚,日后得叫她少操劳些,调养调养也就没问题了。”
他说完,又从桌子下摸出来几个铜板:“这是你们昨天交的钱,我算过了,这是你们多给的,现在退给你。”
京墨点点头,接过那些铜板,却没有往自己怀里塞,而是转头递给了宝叔。
“姐姐治疗的钱,我会慢慢还给你的。”
她也不敢看宝叔的脸,低着脑袋塞进宝叔手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馆。
出了医馆,京墨长出了一口气,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现下有两件事情要忙碌,一个是关于奉禾的,另一个便是如意。奉禾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个大概,只剩下一些猜想需要验证。
至于如意的事情,则更要棘手一些。奉禾的事情还能倚仗着白夫人,如意的事情她就完全是个外人了,就算是想帮她一把,也是无从下手。
京墨实在是不愿意再看如意受这些罪,心里盘算起该怎么帮她。
她正想着,眼前却经过一个人。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白府大少爷白檀。
白檀今日穿的极朴素,背上背着一个书箱,匆匆忙忙像是要赶去什么地方一样。
目送着白檀身影远去,京墨心里却蹦出个主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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