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童梦猛然惊醒过来……
一身冷汗的她观察着四周,发现自己身在弗洛拉的秘密天台的花房。雨幕冲刷着玻璃穹顶,外面的世界早已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变成了一片**。
“又做噩梦了?”耳边传来伊甸的声音。
刚才那是……梦吗……?
当然了,除了梦,还能是什么?
“嗯……一个可怕的梦……”像是被潜意识里的某种东西驱使一样,童梦接受了“那是个梦”的现实,自然而然地答道,“我梦见和贝琪见面,然后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此刻,她浑身无力地瘫在白色的藤椅上。
“不好的事?”
“具体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依稀还记得那种感觉。”
“醒来就好了。回到我的身边就好。”
○
伊甸正坐在一面画布前,用画笔精心描绘着梦幻般的画面——
夜幕下的野地,身着白裙的少女,还有飞舞的萤火虫。萤火虫化身为雀跃的光点,有如星辰般点缀着原本黯淡的世界,让整个画面都变得鲜活起来。
“这是……”
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童梦稍稍清醒了一些。
“梦第一次见到萤火虫的一幕。其实这才是我真正想送给梦的礼物。只可惜无缘亲眼看见当时的情形,只能凭借想象尽量去描绘。”
“画得可爱过头了吧。”疲倦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羞涩的红;她唤道,“伊甸……”
“怎么了?”
“来我的身边。”
“嗯。”
少女放下画笔,到最珍视的人身旁坐下。
“告诉我,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吧?”童梦呢喃着。
“当然不会,为什么梦会有这样的疑问呢?”
“因为我……只有和伊甸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安心……”
“只要梦希望我和你在一起,我就不离开。”伊甸让她握住自己的手。
“谢谢你,伊甸。”说着,童梦把视线转向那幅画,“伊甸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萤火虫吧。”
“嗯。”
“萤火虫……星之国的孩子。
“为自由而离开家园,不再受到轨迹的束缚,可以去追寻心中的梦想,哪怕只是留恋人间的草木……得到这样的自由,应该是幸福的吧。所以儿时的我向往踏上同样的旅途,那时的我羡慕着这些自由的孩子,即使知道绚烂的生命会变得短暂。”
“现在的梦也是一样自由吧。”伊甸说,“走上了自己所期望的道路,又不用再受到使命的束缚。所以,梦用诗表达了这样的心境。”
“诗集的同名诗《繁星之子》正是写给萤火虫的。可是我不曾对你说过,那首诗是虚伪的。或者说,它只是极力还原了孩提时的念头,而那时的念头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因此我只能用虚假的辞藻去堆砌,明知如此还要写下来,我果然只是个虚伪的三流诗人吧。
“生命之光熄灭时,萤火虫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会比原来更害怕死亡吧。因为要失去的不仅是生命而已,还有自由,还有自由带来的幸福。每当想到这里,我就会为它们感到悲伤。你会笑我傻吧……从小到大,每当感觉到快乐的时候,我总是会去想:快乐终会有结束的时候。和伊甸在一起我觉得幸福,所以才会有这样那样的担忧,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你。”
“我懂的。”伊甸说,“曾经没有感情,现在又有着不朽的生命,身为异类的我,或许没资格这么说,但我也一直努力尝试理解其他人。我知道死亡意味着永远离开在乎的人和物,意味着未竟的愿望永远失去实现的可能;因此,不如说人们对‘失去’的恐惧甚于对死亡的恐惧。
“虽说从没切身体会过对死亡本身的恐惧,但‘害怕失去’的感觉却并不陌生。十年前,在知晓不得不摧毁禁果的时候,我就感受过这样的恐惧,我害怕再次失去感情。直到现在,我在独处时还不禁会想:终有一天,无论是梦还是辉夜小姐,我熟识的每个人都会离去。目送着大家远去,孑然一身地活在世上,何尝不是一种残酷的诅咒呢?
“但即便是预见到这样的未来,我也从不会感到悲哀。因为这种恐惧不正是拥有幸福的见证吗?找到了珍视的东西才会害怕失去;因为与梦在一起感觉到了快乐,所以才会害怕离别。也许对于梦也是一样吧。虽然我不会说‘永远’之类的话,但我至少可以陪在梦的身边,和你一同分享眼下简单而真实的幸福。”
“你这么说我很开心,咳咳……”
“梦身上有点烫,会不会是发烧了?”伊甸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要紧的,现在比刚才舒服多了,也变得有精神了。”
“不要逞强,我去拿体温计,一会儿就回来。”
“嗯。”
○
等待的时候,童梦顺手取来一旁的相册,开始回味往昔的时光——
这张,是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拍的。照片上的她正搭着积木,虽然形状看起来简陋而稚嫩,但那依然是最美丽的城堡,因为那时候,爸爸和妈妈还没有开始争吵;因为那时候,是她童年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张,是在小木屋的时候拍的,那是和月华共度的美妙夏天。双方的父母是旧识,而且那时候又住得很近,但那年夏天她才算真正和月华成了最好的朋友。虽然彼时的心头笼罩着阴霾,但那个总是在笑的孩子治愈了她。
这张,是学校的运动会,那年她被月华强拉着参加了接力赛,右手还不幸被接力棒砸伤了,指甲都差点翻起来。不过总的来说还算很开心……
这张,是学校的文化节……
这张……
回忆着过去的种种,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她用手指轻轻压平透明插袋翘起的边缘,视线停留在距离手指最近的那张照片上。那是小学时的研学旅行吧。
当时去的是三山市附近的一座有着橙色沙滩和灰色潮虫的小岛,那里还有一座白色的教堂令她印象深刻。照片上的她笑得很开心,可是胳膊已经被晒得发红。不过身旁的伊甸倒是白皙依旧,明明是同样的紫外线,但阳光似乎对这个孩子格外仁慈……
等等……伊甸?
我和伊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她不是初中转校过来的吗?还是……这其实是初中的某次旅行?可照片上的大家分明都是小学时的模样啊。
童梦混乱了……
为确认情况,她取出照片,想看看写在背后的日期,却只发现了无法识别的蓝色笔迹。她惴惴不安地拿起自己的诗集,果不其然,有如患上了失读症一般,看到的只是一串串毫无规律的乱码。
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愿相信。
在某种强烈预感的驱使下,她拿起另一本相册,里面都是最近几年拍摄的照片。诡异的是,所有照片都变成了无法识别的画面。她慌乱地翻阅着,直到发现那张在沙滩上拍的、因为曝光不足而漆黑一片的照片。
定睛一看,她发现照片中的白点竟悄悄变化着,最终聚合在了一起,组成了那道残影。看到了这一幕,她把相册扔到了地上。
“梦……”
伊甸回来了。看到她的时候,童梦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慌。
“伊甸,不要……不要这样……”
“怎么了,梦?你的脸色好难看。”
诚如伊甸所说,童梦的脸上除了惊恐就是绝望。因为面前的伊甸就像是那些照片一样逐渐泛黄,逐渐化为沙粒……
“梦?”
○
梦。
是啊,一切都是梦吗?
——结合经验和她了解的关于梦的知识,她得出了这样的推断。
她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和伊甸进入了这间花房,因为做梦者常常无法记住梦境的起点;她无法识别照片和诗集上的字迹,因为做梦者常常无法像清醒时那样正常地阅读;她的记忆好像发生了混乱,因为梦中的信息常常会发生混淆。而且,她也不记得弗洛拉的秘密楼上真的有这样一间透明的花房。
于是,就连花房也像碎裂的镜像一样消失了。
“呃——”
后颈的伤口血流如注,伴随着一阵头晕目眩。
周围的一切都不见了,只剩下忽然出现的那道白色的残影,那个撕裂了现实的幽灵。正是它的出现破坏了童梦的生活,梦魇也正是从遇上它的时候开始的。童梦一直想要摆脱它,但事到如今,已经避无可避。
这时候,残影也露出了本来面目,是个小女孩的模糊影像。
“你是……火柴……魔女?”
顺着残影伸出的指尖,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又像子宫又像蝶蛹的腔体。这一次,她看清楚了,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位齐耳发的少女,和童梦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不,那就是她自己,依然是十四岁的模样,依然穿着圣女的纯白色衣裳。一条肉质的管子刺入了她的后颈,贪婪地**着她体内的灵力。而她自己,只是像个婴儿一样蜷缩着身子,像是沉溺在甜美的梦境之中。
○
……
她不远相信——
没有什么十年,没有什么自由的新生活……
月华依旧被困在异空间里;那位刺客也并不叫什么“玛塔”;她自己与父亲也从未敞开彼此的心扉;甚至就连小镇的事件都并没有解决。自从被纺锤一样的东西刺中了后颈,她所感知到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妄的梦。
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受害者,也被囚禁在气泡一样的腔体之中。
没有守护天使的庇佑,他们早已被榨干,只剩下一张张扭曲而又干瘪的面孔印在暗红色的黏膜上。红色的天空和浑浊的云见证着这场诡异至极的惨剧。整座城市的路面都变成了有机的肉质,血管有节奏地悸动着,向中心的腔室输送养分。
血肉覆盖的废墟中,只有广场上孤独的扬声器在朗诵着诗篇,伴随着雨声般的白噪声……
○
……
Come away,
O human child!
To the water and the wild
With a faery, hand in hand,
For the world's more full of weeping than you can underst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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